说帮助——论“帮助”作为一种权力话语(Big Brother is helping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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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又跟妻子吵架了。
起因是她在策划一个儿童聚会,需要找到久已丢失的两个玩具鱼竿。叫我起身找,我半天没动,她一再催。我说别催了,我这就来帮你找,结果她一下子就爆发了:孩子是两个人的,“帮”是什么意思?这活动本来是应该由我负责策划的,现在是她在帮我,不是我在帮她……
太乱了。现在她走了,我来捋一捋。
夫妻应“相濡以沫”,友邻则“守望相助”。愚公移山,邻家小儿刚刚换牙,便“跳往助之”。可见“帮助”在许多语境下本来是一个好词。
之所以能引发矛盾,其实是它在特定语境下也有可能构成一种权力话语。这可不是在说“施者比受者更有福”,而是强调施加帮助者相对于被帮助者的主体地位。或者说,是权力结构中的上位者,对意欲矮化的对象进行的一种“定位”。
被帮助,就意味着弱小,无力解决自己的问题,而不得不接受来自更高一级存在的“善意”。
“地球三体组织”的纲领里不是也有么:“人类社会已经不可能依靠自身的力量解决自己的问题……应该请主降临世界,借助他的力量,对人类社会进行强制性的监督和改造”。
为了强调上位者施加帮助的紧迫性,甚至不仅仅说“帮”,而是说在“救”你,所以父权制的影视文艺中才总是充斥着“英雄救美”嘛,ETO里也有“拯救派”嘛。王小波曾写过一段,说自己YY女老师,总是幻想她掉到水里,然后自己去救。
《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说,文艺必须“成为整个革命机器的一个组成部分……帮助人民同心同德地和敌人作斗争”。而延安整风期间王某某被当成靶子,开大会的名目便是“拯救”。
这类用法在后来的历史中用得很多,最有名的怕不是七六年的“帮周”……
不过,这类被帮助者基本没有还手之力,给我印象更深的是社会主义阵营内部对于“帮助话语”的争夺。
比如1961年1月,在农业集体化方面遭遇严重挫折的东德等米下锅,已经难以为国民提供黄油了,其国内居民逃往西德的问题有进一步加剧的趋势(那时还没有柏林墙)。询问苏东各国无果后,东德党只好派政治局委员马特恩秘密访华,希望能说服中国继续履行已经签字的贸易合同,把大豆交给东德生产人造黄油。
众所周知,中国此时正在经历“自然灾害”,人口都负增长了,怎么还拿得出大豆来兑现合同?于是接待他的周恩来左推右挡,就是不答应。但周又不能讲实情,就只好说中国现在“要靠大豆来接济粮食,靠大豆治病”。
东德那边也已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再加上对周恩来说的理由又不是很明白,所以也死磕到底,终是大吵了一架。吵架的爆点就在“帮助”二字上:在周总理这儿,要讨论的问题是中国如何给予东德“帮助”,而马特恩却一再强调“问题不在于帮助,而在于履行合同……政治局派我来不是来谈帮助问题,是谈执行合同问题”。
可是周总理觉得,如果中国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下给了大豆,对方还不承认这是“帮助”,那就太不可接受了,这才让他在外事活动中罕见地动了怒火。
在马特恩离开中国一个月后,赫鲁晓夫于1961年2月致函毛泽东,表示愿意借给中国100万吨粮食和50万吨产自古巴的蔗糖,帮助中国渡过难关。但中国政府只留下了“古巴糖”。不能在中苏分裂的大背景下再轻易接受帮助呀。
要知道,三个月前苏共中央刚刚给中共中央写过一封信,历数多年来苏联对中共的帮助,特别提到苏联在援华过程中无偿的技术转让,一边说这些都是“我们的人民……43年经验的结晶”,是中国在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拿钱都买不到的“无价之宝”,一边又算出一笔账来:“至少价值60亿卢布”。信中没说这60亿要还,但“帮助”这两个字确是在循环往复,要砸到实处。
中苏关系中有这样的故事,中越关系中有没有?
苏联跟中国有这样的故事,跟南斯拉夫有没有?南斯拉夫自己跟希腊共产党之间不也有这么一段“我帮了你所以你要听我”的故事吗?
当然,这种“说帮助”的权力话语并不仅限于社会主义阵营。
彭斯在2018年的演讲中也历数一百多年来美国对中国的各种帮助,却“终究错付了”,以此作为一种修辞手段。
可见,“互助”好言,“帮助”难说。“帮助”一词一旦嵌入权力结构,双方便没有那么容易相让。慎之,慎之……
这篇文章给妻子看了她能与我和解吗?
当然,最重要的是写完了接着去找鱼竿……
【截至到发稿为止,找到了一个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