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之下的遗憾与爱——论《黑神话：悟空》剧情

开篇声明，本文为主观看法，可能不符合事实。

2020年，我看到了《黑神话：悟空》的消息，知道有一群过去曾做《斗战神》的人正在开发3A游戏。我对游戏产生了兴趣，不过，后来没特意看过预告和实机演示，且没看过任何考据、预测和解析类内容，在情感上，并没有特别强烈的期待和兴奋。

有人采访过游科成员，表示《黑神话：悟空》的剧情和《斗战神》完全分离，似乎暗示剧情是基于世德堂本《西游记》创作，但我不信。我认为《黑神话：悟空》的剧情会和《斗战神》有相似之处，必然有阴谋论，不是《斗战神》那套阴谋论，就是另一套阴谋论。原因有三点，一是创作者的创作兴趣不会轻易改变，二是选择西游题材可能就是因为对《斗战神》余情未了，三是标题中的“黑神话”就透露出暗黑气质。

自那以来，我好奇的事情，恰恰就是，这些创作者在执念驱动下，可以实现怎样的成就。

我没读过《悟空传》，也没玩过《斗战神》。两者的文本都是我不喜欢的类型，看过几段就不想读了。我对《黑神话：悟空》有兴趣，主创在长期琢磨之后，或许能写出更好的故事，不过，我也并不期望主创写出非常好的故事。

在预测剧情水平不高的情况下，我开启了游戏，结果发现文本质量超出预期，比《斗战神》好多了。

《斗战神》中存在苦大仇深的做狗宣言，例如“我是一条被人抛弃的狗”“琉璃盏，不过是他们抛给你的一根骨头，而你却像条狗，叼了千年”。这一兴趣在《黑神话：悟空》中收敛不少。我印象较深的只有一处，红孩儿质问牛魔王为何愿做天庭的狗，此外，孙悟空放狠话时也说过要杀光天庭的狗。

《斗战神》中，故弄玄虚、故作高深、故露感伤的内容较多。主角多愁善感，其他角色经常不说清楚事情，还会将一个故事分几次说，主角完成任务才能听下一段。《黑神话：悟空》内大部分角色可以正常说法，影神图内容也基本流畅。虽然许多情节塞在影神图中，但玩家若在一回结束前不看影神图，也不至于感觉什么都不明白。

《斗战神》内，到白骨夫人为止的部分，就我知道的爱情故事，有七个。而《黑神话：悟空》的主线剧情，只展现了猪八戒和紫蛛儿的爱情故事，提到了孙悟空和白骨夫人间有爱情。尽管有人讨厌爱情故事，但主创已经没那么热衷于爱情故事了，依照过去的做法，游戏里至少会有四个爱情故事，大概率还全是悲剧。

《斗战神》里，孙悟空失去记忆，被神佛利用，取经时伤害了牛魔王和白骨夫人。《黑神话：悟空》里，孙悟空服从神佛，取经时逼迫了牛魔王，打碎了白骨夫人。尽管孙悟空的形象更糟了，但主要事件没有变化，也就没有太大差异。

第二回主角和黄风大圣合作，第三回主角和黄眉对决，这两部分令人惊喜。第四回有一点让我失望，紫蛛儿说完排宴后，我希望可以去闹婚宴、抢八戒，然而，我只见到了神志不清的猪八戒，接着，紫蛛儿就被主角打败，后被师兄杀死了。我认为给蜘蛛精安排这么多演出有些浪费。

有进步的部分，可以让我欣慰，而没有进步的部分，大多只是和《斗战神》差不多，不会令我失望。对于孙悟空不是好妖，故事里没有英雄这些事，我也可以接受。所以，我并不讨厌《黑神话：悟空》的剧情。

评价《黑神话：悟空》剧情，不以《西游记》为参照，而以《斗战神》为参照，是令人舒心的鉴赏方式。

不过，相信《黑神话：悟空》无关阴谋论，希望遇到正义勇敢的大圣，看过各种预测和解析，对剧情有极高期待的玩家，或许会感到失望吧。这些玩家的不满和愤怒是可以理解的。遗憾的是，即使有后续作品，也很可能没有这些玩家原先期待的剧情。如果部分玩家仍对后续作品抱有期待，或许调整期望是更好的选择。

我不认同部分人对剧情的解读。主要原因在于，故事明显没有做完。未完结的故事，可以有不同的走向，目前不能判断其最终会如何发展，呈现什么主旨。此外，因为剧情显然不同于《西游记》，也不能随意套用《西游记》情节。

游戏中最突出的两名角色，孙悟空和天命人，都担不起英雄角色。不仅如此，他们都是有劣迹，有改变可能性但尚未做出行动的角色。

孙悟空曾屈从于神佛，被迫踏上取经之路。在他受金箍约束的情况下，他的善举和恶行都未必是自愿的。如果不考虑取经时的行动，在大闹天宫后，他就没有自主做过好事或坏事。如果考虑取经时的行动，剧情只明确展现了他拆散兄弟家庭，打碎爱人的事迹，都不是好事情——游戏中没有展现牛魔王一家和白骨夫人罪恶的情节，这类情节存在于不能无条件引用的《西游记》——那么他的形象是偏负面的。就算他成佛后体恤平民，有反抗意识和悔改之心，也仅停留在觉悟这一层。没有实施为生灵谋福祉和反抗压迫的行动，就不能确定为英雄角色。

天命人不是纯粹的正面角色，我在游玩时感受到了这一点。

天命人仿佛没有自我意识，别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老猴子让他收集六根复活大圣，他就去做，老猴子说大圣无法复活，让他继承名号，他也毫无波澜。猪八戒摔下山崖，没喊救命，红孩儿让他先去救牛魔王，他就不管猪八戒了。石中人骗他去杀石母，他发现受骗后开始战斗，石中人一求饶，他就不杀了，还让石中人当奸商害自己，没有强烈的“除恶”意识。

天命人在第一次见到黑手道人时打断他的手，才能获得下毒手。我感觉有点恶趣味。如果断手只是剧情需要，那就不必让玩家进行断手。做这种设计，就是要让玩家产生“我为了获取下毒手特意打断了角色的手”的念头。

玩家还会出于收集影神图等理由杀石子、浪波波等没被揭示做过坏事的角色。杀所有奇蛙，杀毒敌大王全家，杀老家花果山的妖怪，还能获取成就。

我操纵的毫无主见，贪得无厌，嗜杀成性的天命人，实在没法称为英雄角色。

不过，我认为，主角做过的坏事，性质不如孙悟空做过的坏事恶劣，毕竟主角没有迫于压力去伤害自己的兄弟或爱人。所以，若要选英雄角色，我更愿意选主角。

结局时，如果孙悟空只是给主角看记忆，送意根，也就罢了，如果强行给主角灌输记忆与人格，那我不能接受，孙悟空不配让主角牺牲。有人提出主角是孙悟空的意根或毫毛，获取孙悟空的记忆与人格是与本体融合，倘若不是，孙悟空的形象就更糟糕了。此外，孙悟空的根器让牛魔王心情忧虑，身体消瘦，还激化了牛魔王和红孩儿的矛盾，而天命人收集根器时打败了红孩儿，推动了红孩儿自杀。天命人与牛魔王无亲无故，不知这家人的事情，不必愧疚，孙悟空若知道这些事，面对牛魔王岂能不惭愧？孙悟空复活了会有许多麻烦事，就这么死了也没关系，没准还能少生事端。

剧情停在主角不戴金箍，正符合故事的暗黑基调。主角率领群妖攻打天庭的剧情是不能合理出现的。主角有机会结交的盟友，可能被主角自己杀了。尽管有马哥、辰龙等和主角关系好的角色，但这类角色很少。如果有好结局的话，或许对应着一条只能在一周目后开启的故事线。玩家可以在不杀角色的情况下获取资源，积累名望和盟友，探究世界的真理，最终率领群妖反抗神佛，改变天道。在这样的故事线中，主角，或替代了主角的孙悟空，必然要做出和过去不同的行为。

不过，剧情也可能完全不往这种方向发展。

例如，主角打上天庭，但仍旧敌不过神佛。主角有了孙悟空大闹天宫失败的经验，决定不能被动受困。主角当即向二郎神及一众神佛下跪，恳求他们原谅自己，说自己愿意剿灭同盟，再随和尚西行取经，代天庭灵山传播信仰，清除不安分的妖。神佛同意了主角的请求，主角杀害了跟随自己的妖，回到凡间，踏上西游之路。

再如，主角打上天庭，拼命杀光神佛，之后忽然恢复记忆，发现自己一直都被骗了。其实自己原本是神，以前被妖合力围攻，坠入凡间，被清除了记忆，误以为自己是猴妖。神佛的劣迹全是妖捏造的。太上老君是自己的兄弟，王母娘娘是自己的爱人，玉皇大帝是自己的义子，自己真正的亲朋好友全都死在自己手下。主角想要杀妖复仇，但力量已消耗殆尽，最终绝望心碎，裂成碎块，死了。

面对不确定的剧情，猜测会徒增期待和烦恼，不如平心静气等待游科放出下一部作品的消息。

我想到未完结的剧情，是有些郁闷的。

尽管游科取得了优异商业成绩，但游戏毕竟没全做完啊。当年《斗战神》做不完，如今《黑神话：悟空》也做不完。主创对这个结果甘心吗？努力数年，却连一个完整的故事都没呈现，创作者不会满意吧。

接下来，他们会怎么做呢？延续剧情脉络，誓要让玩家领会最对味儿的暗黑西游？亦或，书写会让更多人喜欢的故事？也许，在外部压力下，他们不会完成原本想写的故事？

我感觉有些遗憾。

就在我认为对游戏的思考会在惆怅中结束时，转机出现了，我看到了疾风华莱士的视频：【黑神话】广智的赤潮燃烧着黑神话的最大秘密！

视频中提到，游科在2016年发布过一部游戏，《战争艺术：赤潮》。游戏世界观有神族、人族和妖族，妖族是人族创造出的战争兽，具备汲取灵蕴的特殊能力，受人族和神族压迫，是最弱势、最具反抗精神的群体。游戏中有孙悟空、牛魔王和白骨夫人，牛魔王是孙悟空的兄长，白骨夫人暗恋孙悟空。孙悟空被人族用恒星级思维控制放大器金箍操纵，杀害了许多同族。牛魔王和白骨夫人以生命为代价，帮助孙悟空摆脱控制。红孩儿是妖族反抗者，在妖族独立后，一度与孙悟空争夺王座。黄风大圣是孙悟空的盟友，能够操纵宇宙之风。百眼魔君是虫渊之心的大统领。总而言之，这部游戏可以被称为科幻暗黑西游，其中一些设定化用到了《黑神话：悟空》之中。

原来《黑神话：悟空》不是《斗战神》之后的游戏，而是《斗战神》与《战争艺术：赤潮》之后的游戏，主创不是在离开腾讯数年后想起暗黑西游，而是一直想着暗黑西游。明白这点，就能以不同角度思考了。

其实主创已经在《黑神话：悟空》中写过真实想法了，“永远是孽海情天的囚徒”。

他们不断讲述暗黑西游，《斗战神》失败了，就套上科幻外衣再做《战争艺术：赤潮》，做完还不满足，想将暗黑西游捧上中国首部3A游戏的宝座，让广大玩家了解，这些行动背后大抵就是主创对今何在或其所构建之暗黑西游怀有的深沉的爱吧。

我好奇的事情有了答案。

主创执念所造就的最大成就，不在游戏之内，而在游戏本身。

游科顶着被批评宣传欺诈，侮辱大圣，沉迷旧作，讲阴谋论，创作三流故事的压力，硬是成功地将暗黑西游推向了中国乃至其他国家的众多玩家。迄今为止，游戏销量超过一千七百万，还有许多不买游戏但会看游戏视频的人，至少有数百万人已经了解游科的暗黑西游。不仅如此，今后任何人想体验中国首部3A游戏，都免不了品味暗黑西游。暗黑西游注定伴随游戏存续，只要游戏还有人关注，暗黑西游就还有人记着。无论玩家是否喜欢，终归都看见了。

他们确实完成了难以想象的壮举，堪称奇迹。

我希望他们了却遗憾，彻底满足叙述暗黑西游的心愿，还有，做些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