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隔離的一年

去年底的時候，全世界的人興許都沒有想到 2020 年竟是這樣的一年，保持距離成了最新的社交禮儀，口罩成了最流行的配件，幾乎所有人都被迫放棄跨國旅行。這是個被隔離的一年，人們不是被隔離在家，就是在某城市或某國家。

被隔離的子日單調而重複，使得人對於時間的流逝日益麻痺，一轉眼幾個月甚至半年就過去了，疫情卻仍不見紓緩。一月的時候我們以為三月會好轉，四月的時候我們期待六月，到了七月我們說年底。從冬天走到下一個秋季，正常生活依舊遙不可及。

在這樣的一年裡，我就如大多受這波疫情所干擾的人一樣，過著忐忑的日子。一月底的時候我迎來非洲工作的第一個假期，渾身細胞都興奮得尖叫。回台灣前我在法國待了一個多禮拜，吃了巴黎歷史最悠久的米其林二星餐廳大維富，逛了奧塞美術館等等。回到台灣後，我馬不停地舉辦了《蒼山下，洱海前：我的雲南擺攤人生》新書講座、到漢聲廣播電台錄音、去醫院做身體檢查與約朋友見面。

二月初就當我準備好重返非洲時，才發現已經回不去了。於是我去做了幾件我想做了很久卻遲遲未做的事，我爬了錐麓古道、從花蓮騎自行車到台東，後又爬了雪山等。我已經做了很多事，但新型冠狀病毒(COVID-19) 的疫情卻有增無減。

四月，我開始安定下來，大多時間都待在家裡寫第三本書的稿子與架【旅行小事 Backapcking Life】的官網。專注於前面這兩件事，舒緩了我對於遲遲無法回非洲上班的焦慮。但很快地，五月也到了尾聲，我開始意識到重回非洲這件事就跟非洲與台灣的距離一樣，遠得很。

五月底的一天，我靈機一動決定解決我更古老的問題，也就是拇指外翻。我是個風風火火，想要做一件事時非得馬上去做的那種人，五月結束前，我順利地完成了左腳的拇指外翻手術。

六月開始，我突然覺得人生又有了新的重心，那就是在家養傷。這個手術來得及時，恰巧銜接我完成第三本書的稿子與架完網站後的空檔。天氣越來炎熱，整天待在家的日子也越發煎熬。一個只能靠腳跟行動的人，在三十幾度的高溫下，能去的地方有限。可儘管如此，拐著腳我還是跟朋友去了一趟金瓜石。

七月，手術的左腳已經可以碰水，對於被關在家的忍耐也到了極限。我以去探望第二個外甥女為由去了一趟台中，後又以測試腳康復為由去了一趟宜蘭的九寮溪。最後，七月底我去了花蓮五天執行林務局與健行筆記合辦的【光復－瑞穗｜步道・部道小旅行】，去到了花蓮一些我從未想過的角落，還翻轉了我對七星潭的印象。從二月到七月，半年過去，我被迫認真思索待在台灣工作這件事。

八月，期待已久的消息終於傳來，我可以重回非洲了。時隔半年，又重新跑一輪醫院做各種檢查。離開台灣之前我就知道，回到非洲並不表示隔離生活的結束，而是正要開始。在台灣的這半年我被隔離在海島上，回到查德後則是被隔離在一個四合院裡。目前看起來，這一年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走完。

九月，在非洲開始回想這一年所走過的日子。每年到了靠近生日，難免會評估一下截至目前為止，是否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還有接下來的方向。

從出社會工作以來，我一直都以一年工作一年旅行的方式交替進行，至今11 年過去了，我發現我的存款離我理想中的樣子有非常大的落差，這給今年放了七個月無薪假的我帶來相當大的壓力。從去年來非洲起，我就已經意識到需要穩定且連續地工作好幾年才行，然而，上天似乎並不打算讓我那麼做，今年我又有超過半年的時間不上班。

因此，最近我才思索，以現在這個模式進行下去以後是否能過自己理想的日子。現在的我確實在過著自己理想的生活，但以後呢？一直以來我都鼓勵大家去旅行，這點至今未變。但回想自己一路走來，我會說理財這件事最好從一開始工作就嚴肅看待，因為，我們不知道哪天會再遇到另一種突如其來的疫情，生活瞬間就被攪得天翻地覆。

要 34 歲了，我常覺得自己一無所有，又不時覺得自己什麼都有。覺得自己一無所有，是因為自己好像什麼都沒有抓住，沒有穩定交往的對象，沒有結婚、沒有小孩也沒有房子。覺得什麼都有，是因為自己獨身一人好像做什麼都可以，這世界這麼大，還有好多地方我一無所知，一想到可以乘坐帆船穿梭於南太平洋諸島的畫面，我就覺得未來充滿了光明。

儘管我們常說不該被年齡限制住，但我得說年齡確實是一回事。一個人 20 幾歲的煩惱與體力跟 30 十幾歲時是絕對不同的。社會對於你所施加的壓力也不一樣，儘管你是一個很酷的人可以不理睬他人的想法，但你還是會忍不住問自己成就了什麼？是否自己這一生就這個樣子了？

最近，我搬到了辦公室的二樓，從那裡的窗戶望出去，我才發現原來公司所在的社區種滿了許多印度苦楝樹，多到好像恩加美納就只有這種樹一樣。我房間的窗口前也有一顆年老的印度苦楝樹，我對這種樹有非常大的好感，它的葉子纖細油亮，主幹崎嶇粗獷，分枝卻異常細小並以各種曲線垂下。花季時，滿天星一樣細小的白色花朵會散發清香，結果時綠綠的果實很像綠橄欖鑲嵌在枝葉間。

下一個年度會發生什麼事我一點概念也沒有。也許，我會一直被隔離下去，直到下次回台灣之前都不會與一街之隔的朋友見面，無法去超市、酒吧與餐廳。但我想這都是我的選擇，我選擇了再回來，儘管知道要被無期限地隔離。我選擇了拋棄愛情，因為我想要擁有更有保障的自由與未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做了正確的決定，但我已經做了決定。因此，我跟自己說看看在隔離之中，還能做一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