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卡夫卡松饼君

“卡夫卡松饼君”去世了。她的真名，叫赵上上，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和她略带一点港台腔的声音一样好听，像是从古典小说中走出来的侠女。

八年前，还在长沙读高中时，她在潇湘晨报上发文，借由对两名留美学生被枪杀引发国内舆论海啸的讨论，呼吁人们反思，网络暴力带来的伤害。

八年后，就在她于大洋彼岸不幸罹患病痛、努力抗癌的艰难时刻，这个头像是小精灵皮卡丘的勇敢女孩，依旧坚守着自己当年的初心。

“阿C摩根”，是上上生前微博互关的一位网友。她以沉痛的笔触，向我们叙述了整起网暴事件的来龙去脉：

19年确诊患癌之后，上上在b站和微博这两个公共平台上，记录和讲述自己抗癌历程中的生活点滴。

她说她不想展示刚住院时，全身插管治疗的模样来博取同情，而是希望“用自己的经历鼓励大家，好好生活，好好爱自己”，每天都能开心快乐；即便如此，仍然遭遇来自阴暗角落的巨大恶意。

正如“阿C摩根”所叙述的那样，这些恶毒的攻击，大多数都是冲着上上作为年轻女性和美国留学生的身份而去，且主要聚焦在体貌羞辱(body shaming)这类常见的厌女旗帜下。

面对病痛和网暴的双重压力，上上没有退缩。

她在微博上，分享出院后努力康复的过程中，健身、跑步和打篮球的视频，鼓励和赞美同她一样善良可爱的人，去抵制这个世界针对女性的种种恶意，包括拒绝顺从父权凝视的支配，用更加自信和勇敢的心态，来接纳、掌控和欣赏真实属于自己的身体——这本就是每个个体都应当平等拥有的权利。

上述文字只是粗陋概括，并不足以还原上上本身的千分之一。也许是为了减少再被窥探骚扰带来的伤害，她将微博设置为“仅展示半年内”发布的内容。从最后这小半年的微博中，我撷取了一些片段，它们是这个25岁女孩充沛而丰盈的生命最好的写照：

2020年是足够糟糕的一年，因为疫情，我们已经见证太多生离死别。

对于像上上一样认真活过的人，因为理性个体自身无法掌控的厄运而受苦，确实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情。

但上上在面对厄运时，一如既往的乐观和坚强，恰恰彰显了人之为人的高贵与美好，不仅在她自己身上，也在那些真真切切被她的勇气所感染和鼓舞的陌生网友那里。

包括“阿C摩根”在内，天南地北、素昧平生的朋友们，在微博与上上相约，等她病好之后，就一起回故乡长沙喝奶茶，到武汉和石家庄吃冰豆沙，接着看抖音上伦敦街头的绝世帅哥，去明年脱口秀大会的现场听笑话；在她身后，为她发声作证、还原真相，驳斥各种讹言谬论与造谣作假。

正是这些充满温暖与善意的互动和坚定的表达，使我们仍然愿意相信，即使是在糟糕透顶的2020年，正直和诚实的团结力量，终究要胜过谎言、偏见、仇恨和虚无，不管后者建立在什么样的不义基础之上。

这既是对上上迟来的告慰，也是对我们所有追求公正理想的同道而言，在除了像“好人一定会去天堂”这样的朴素正义观念外，另一个得以恒久持守的历史信心。

时间回到8月初，北半球的夏秋之交。上上在微博发了一张照片，是她四年前去日本看烟火大会时照的。灿烂笑容旁，配文是诗集《百人一首》中的一句和歌：“ ‘暮色清凉处，正值暑夏天。’得和夏天说再见了。”

在她离开后，一位朋友到这条微博下面留言，向她告别：“再见啦，我见过的最美的夏天。”

是的，上上，夏天是生命最火热的季节——我们会永远记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