辍学、变性、拍视频:美国网红如何宣传社会主义?
作者 | Andrew Marantz
编辑 | 小蛮妖
美编 | 阿永
版式编辑 | 侯丽
她是为数不为多讲道理不会让人无聊的左翼人士
“非自愿单身者(Incel)的反抗开始了!”2018年四月,多伦多的二十五岁青年阿利克·米纳西斯(Alek Minassian)在Facebook发了一篇帖子,然后将他的车开进了一群行人。在随后的几周里,人们搜索了“非自愿单身(incel)”这个词数千次。有的人搜到了新闻报道,有的人搜到了维基百科的词条解释(非自愿单身者是一个网络亚文化的群体,他们将自己定义为无法找到浪漫爱或性伴侣的人......),还有的在YouTube上观看了恶搞非自愿单身、甚至同情他们的访谈。
著名的哲学YouTube频道“唱反调(ContraPoints)”的创作者娜塔莉·维恩(Natalie Wynn)希望制作一部更加犀利有趣的视频。“我的视频可能会略微有些搞怪讽刺”,她最近告诉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呢?在某种程度上,我必须明确表明,‘非自愿单身’意识形态是危险的——当你谈论一个厌女的死亡邪教时,这似乎值得一提。但我也想继续挖掘,搞清楚为什么一个很不错的人会变成这样。”这种做法并不是对所谓文明的让步。她称自己为“左派宣传者”,她没有兴趣代表想象中的论战双方。她说:“我不会和男权分子团结友善,我不想共情,我想要理解。”
三年前,娜塔莉放弃了西北大学的哲学博士学位(她后来将哲学学术称为“组团游览历史上最无聊的男同性恋们”)。她移居巴尔的摩,开优步并制作视频。她的YouTube简介上写道“关于性、毒品和社会正义”。她在YouTube上有超过57万粉丝,单条视频的播放量动辄过百万。她运营的Patreon(一个付费订阅平台,内容创作者可以向读者收订阅费)页面蓬勃发展。她做全职博主赚到的钱不仅能满足平时舒适的生活,还能有结余充当奢侈的服装预算。
她的视频结合了闹剧和黑暗超现实主义、福柯式的戏谑和复古摇滚式封面、隐晦的形而上学思想和直接的黄色笑话。她头戴粉红假发和脚踩高跟鞋呼吁社会主义革命。她是为数不多不吹牛逼的小网红,也是为数不为多讲道理不会让人无聊的左翼人士。她知道怎么样做逻辑推论,但她也知道仅仅有逻辑是不能说服其他人的——最好的论证并不一定能赢。或者,正如她在最近视频中所说:“政治其实是美学。”
你可以像长辈一样唠叨、纠正他们的想法,但是大多数人不想听
在多伦多袭击事件发生后,娜塔莉用了几周时间卧底在“非自愿单身者“的网络社区和论坛上,感受他们扭曲的精神。她写了一个剧本并多次修改,她购买了服装(中世纪的假发、亮片披肩)和道具(贝雷帽、冷冻玉米狗、模型人头骨)。然后她推掉所有的邀约,躲在她的两居室公寓里,花了一周时间拍摄和剪辑。
该视频的最终版本长达35分钟,观看数超过200万次。在其中,她将“非自愿单身”意识形态定义为一种教条,“你不但没有性生活,你还永远不会幸福。那些爆红的非自愿单身段子会认为,唯一将单身屌丝与男神区别分开的是仅仅是几毫米的骨头:男人的手腕宽度、下颚的形状”。娜塔莉承认这听起来非常荒谬,“但这对孩子们来说是很有迷惑性的”。
“你可以像他们的长辈一样唠唠叨叨,纠正他们的想法,催他们交朋友。但是大多数人都不想听这样的建议”。所以娜塔莉尝试了另一种方法。“各位看视频的男孩,你们好”,她面对着镜头,旋转着一杯白葡萄酒,背景里播放着爵士乐,“今天我们来说一下骨骼结构。”
不是所有的YouTube视频都是政治性的,而是绝大部分政治视频都倾向右翼。而娜塔莉的并没有在舆论的交锋中败下阵来,因为她有一种独特的风格。“我有时想象自己的观众是一个十九岁男孩,他正在寻找答案,”娜塔莉说。“他知道在这个晚期资本主义荒地上生活很不舒服,他生命中的某些东西正在消失。他会在YouTube上找到什么可以向他解释内心的疑惑?好吧,主流的东西,他可能马上关掉。然后有很多法西斯主义的右派宣传。再然后就看到我了。”
忠实的粉丝一路见证了她的性别转变
视频中她解释为什么非自愿单身意识形态是一个陷阱之后,娜塔莉开始回答一个更难的问题:为什么这样的陷阱那么诱人?
拍摄到大约十七分钟时,灯光开始变化。(剧本里仔细标注了每个场景的照明方案。)“我要说一件事,在这个频道上我从来没有公开过”,她说,“我过去像男人一样生活。”这是一个玩笑,娜塔莉确实是跨性别,但她从未向观众隐瞒这一点。当她还是男人时,娜塔莉就开始更新“唱反调“,从某种意义上说,忠实的粉丝一路见证了她的性别转变。她用90后的语言开玩笑,这就是典型的“唱反调”风格:用闪着亮片的讽刺真诚包装。
“我知道执迷于几毫米的骨头是什么感觉,”她继续道。“我实际上不得不打断这个视频工作去参加面部女性化手术的咨询,所以花一辆豪华车的钱在这里和那里剃掉几毫米的骨头。”
当决定是否要做变性手术时,娜塔莉说她在网上花了很多时间,“故意寻找辱骂性的评论,最好是那些戳到软肋和深层恐惧的评论”。一些心理学家将此类行为称为“数字自残”。而娜塔莉把这个叫做受虐狂的认识论:“无论什么东西伤害到你,那些都是真的”。受伤正因为你在乎这些事情。她认为,这种病态的冲动同样驱使其他正常人自我认同为“非自愿单身者”。“我们都痴迷于骨头,亲爱的。”她说。尽管和她的初衷向左,她还是达成了共情。
怎么会这样?难道其他的左派都没有人上网的吗?
几个星期前,我乘火车去了巴尔的摩,并在快天黑的时候到达了娜塔莉的公寓。当她开门时,我看到了一张幽灵般苍白的脸,我几乎无法认出她。“对不起,我化妆化到一半,现在比较尴尬”,她说。
在卧室里,她坐在梳妆台前,继续加腮红,然后打上阴影,涂几层口红。“我看了很多YouTube美妆教程” ,她说。“我还看了很多大胃王吃播,博主在视频里吃巨量的食物。说实话,我很低俗的。”在早期的唱反调的视频中,娜塔莉站在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书架(上面摆着拉康、葛兰西、罗尔斯)前面。最近,这些书被藏在壁橱里,公寓可见的物品表达着对动漫、苦艾酒、健身和约翰·沃特斯的敬意(“政治就是美学”)。
娜塔莉准备拍摄视频了。她穿好了衣服:一件贴身的Roberto Cavalli鸡尾酒礼服,配有华丽的虎纹。她在每只眼睛上方涂上一缕黑色眼影,准备粘上假睫毛。“在研究生院,我过着一种双重生活,”她说。“我不是指性别方面,而是智识方面的。”白天,她努力用最初的德语解析胡塞尔;到了晚上,她看了很多YouTube上的学术思想类视频。后来,她偶然发现了一种YouTubers的亚文化,他们称自己是怀疑论者。“很多自鸣得意的年轻人想通过一遍又一遍地说'没有上帝'来证明自己有多么老诚,”她说。“不过,我不会对他们毒舌太狠,因为我也曾是他们其中之一。”
在2014年左右,“他们开始在视频里说女权主义如何成为了社会的癌症,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将摧毁我们所有人。很快他们中的一些人慢慢倾向于法西斯主义了。我当时就觉得怎么会这样?难道其他的左派都没有人上网的吗?”一开始,她很讨厌说那些她认为已经是常识的事情:法西斯主义是坏的。但是,这点情绪并没有阻碍她继续发声,她反而把这些纳入了她视频人设的一部分。“为了让这段视频继续下去,我不会跟你论证成为一名纳粹分子是错的,我只是假设它是错的”。她在一个早期的谩骂视频中说道:“我认为这是西方历史上最近一千年的三大教训之一……但我们现在还要争论这个。”
化完妆后,她走到楼下一间专门拍视频的房间……深红色的窗帘、锦缎壁纸、装饰有人体模特和烛台的钢琴,几个有色LED灯泡精心布置在房间周围。“你可以用手机app让这些灯泡变色,”她在手机上向我展示。“我还会上戴着假指甲换电池,这些是我作为视频制作人最大的成就”。她在手机上滚动脚本,检查确认她有所有必要的道具。“剪贴板、尺子、圣经,准备就绪开拍了”,她说。
如何弥合左派批评能力和宣传能力之间的鸿沟
她调整了麦克风,坐在长椅上,并在显示器上看了看她的镜头。然后,娜塔莉按下遥控器,开始拍摄。“这些尼玛都是什么意思?“她开始说道。“好吧,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但无论如何,我们不得不谈论它,因为一个叫本·夏皮罗(Ben Shapiro)的男孩。”
夏皮罗是一位保守派评论家,他拒绝用跨性别者自己偏好的性别代词来称跨性别。他认为把指染色体上的男性叫做“她”是在撒谎。娜塔莉很快在他的论证中戳出了六个漏洞,“我不是误解了生物学,本·夏皮罗是你误解了语言”。“我卷头发花的时间都要比击败夏皮罗要久,”她说。“你永远不能在这个视频表现得像是这个人的想法冒犯到了我,不是说我被这些敌人的男性大脑袋吓到了,而是这样不能打动观众,更有效的方法是去表现,我对你的想法感到无聊厌倦,你真的是太傻了。”
她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完成了拍摄。在她收到新的服装和道具后,未来几天还会有更多的拍摄。之后,她会花几天时间编辑视频,然后添加音乐和效果。但就目前而言,她已经完工了。她擦掉口红,换上运动裤,并点了附近一家餐馆的外卖。
娜塔莉坐在餐桌旁,又开始思考她最关切的问题:如何弥合左派批评能力和宣传能力之间的鸿沟。唱反调的一个早期视频里,娜塔莉分别饰演了两个演讲者。一个是法西斯主义者,看起来已经蓄势待发、沉着冷静。如果你不仔细听,法西斯主义者的言论似乎是明智和爱国的。观众发出阵阵欢呼。而另一个演讲者是左派人士,他看起来停滞不前、充满敌意而居高临下。“所以,实际上,根据黑格尔的观点,自为只有通过自在才能实现”,左派开始说道。观众开始咯咯笑和并发出嘘声。“你他妈的种族主义者!”左派回应,给观众竖起了中指。
外卖到了,娜塔莉扎起头发开始吃饭。“你经常听到,避免让另类右翼、知识分子暗网、亲特朗普民族主义者正常化的方法就是不要去回应他们,或者只说他们很冒犯、很糟糕、很坏”,她说。“确实,有时他们很冒犯、很可怕、很坏,但这么说并不能赢他们。你必须指出他们为什么是错误的,我们得做比他们更好的宣传来赢得胜利”。
当娜塔莉将最终的视频发布到YouTube时,一些评论者写道,这让他们重新思考了自己的观点。“在我偶然发现你的视频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一位观众留言道。“我想我只是想感谢你,虽然这听起来很俗……我知道在网络上改变一个人的观点是多么罕见。”
原文链接:
https://www.newyorker.com/culture/persons-of-interest/the-stylish-socialist-who-is-trying-to-save-youtube-from-alt-right-domin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