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學歷魔人教我的事

台灣人打選戰，從攻擊論文延燒到攻擊學歷。

魯蛇我是沒在國外生活過啦，無法比較世界上有哪個國家，在選舉時，還有日常生活中，去嘴別人學歷高低，藉以跟對方宣示「我的身分地位與言說比你有優勢跟正確性」的嘴臉，是否跟台灣人一樣難看與醜陋，莫此為甚。

上面這種把學歷當一把尺，來丈量所有人，而且不瘋魔不成活的群體，歐不，是一群魔人喔，他們可能是你我周遭最親近的家人、遠近親友，或上司同事之類的。例如我開始讀書之後，最常要應付的學歷魔人，就是我父母。

我一直有種感覺，像我父母這類，各自從貧乏的原生家庭，靠著由黨國所建構的教育體制與意識形態裡，得到多一點的受教機會，最終在經濟起飛時期晉升為資產小康，使他們對自己看似「很成功」的求學歷程，頗具自信，甚至以知識/書香家庭自居。

話說真正的書香門第，先不提氣質與優雅甚麼的，光是對生活與知識的品味，哪有那麼容易在出身破落戶的某個世代身上，立馬無縫接軌的養成。我還真的沒聽過，哪個書香家庭的爸爸，會穿著內褲打赤膊在家裡晃來晃去。

只不過是擠進了當時算是僧多粥少的高等教育體制裡，拿到一張大學文憑，就把這當成可以一生受用不盡，且永遠可以拿來批評親友與啟蒙子孫的偉大成就。

尤其是我爸的原生家庭，就他一個有機會讀到公立高職，在整個家族裡根本就被當成是考上哈佛一樣(其實是媽佛)，加上後來我爸靠著半工伴讀(陪老闆一起讀)，搞到一個私大夜間部的學歷，在蔡家勉強算是唯一有大學畢業的稀有動物，說他被家族捧成神一般的存在都不為過。人被當神捧久了，心態很容易膨脹到成為自我感覺良好的心理變態。所以後來我才會跟他撕破臉，甚至他過世之後，我都不想原諒他。

至於我老娘，從小就頗為努力且成功的當個稱職的升學主義樣板，高中不是北一，至少也北二，然後台大，70年代進入公家單位的職場，有台大學歷的女人不能說少見，但也不能說普遍。有快感的扭曲自己成為升學主義的奴隸，讓她對自己成功翻身的模板非常有信心，跟我爸組成家庭之後，努力的想要將這套模式，複製貼上在孩子的身上，他相信在他英明的領導下，孩子只要願意乖乖聽話、不要想東想西，都能被他形塑為國中前段班、高中進北一，大學讀台大的人設，偏偏事情都沒他想得這麼容易，當然我老娘不覺得自己有問題，是我們不努力成為鳳凰。

蔡家父母的求學之路，並不是真的在追求知識與學問，而是追求一種信仰，盲目的信仰，信學歷得永生，講更淺白一點是「我讀書的成功模板，才是最棒的標準答案，信我才能得永生」，最終成為學歷魔人。

在我跌撞於大學之路的求學歷程中，學歷魔人總是會在日常生活挾帶許多的幹話起手式，例如暗中批評職場的某位同事：

不過就XX畢業而已(XX指的是專科或高職)，怎麼好意思要求那麼多，他也不想想，自己當年在玩的時候，我可是在讀書耶！

或是在面對子女對讀書考試的態度不如他想像的積極，會這樣說：

我XX女(台北前三志願隨便套用)後來考上台大，以前參加比賽得獎無數，聯考史地都接近滿分，連小學一年級讀甚麼課文我都還記得還能背出來.....

人家誰誰誰是北一女然後讀台大耶，馬XX是哈佛博士耶，別人家怎麼可以養出這麼好的小孩，反觀你們……

不覺得這些言說，跟某某新竹市長候選人澄清論文爭議，脫口而出的菁英傲慢，有八七像嗎？不過就是在黨國升學考試制度下沾到一點點紅利，那個菁英的架式就擺得標準又正確。

乍聽之下，學歷魔人好像對高學歷有種強烈的執著，會羨慕別人家，能夠養出頂著碩博士學位的下一代，然後回頭埋怨自家孩子不爭氣。那….是不是當我這個升學制度下的魯蛇，擁有更高的學位之後，也會被投以亮晶晶的眼光呢？

經過我實際以肉身，從台北市郊很輾轉移動到公館，讀了三所大學，拿到三個學位做出的實驗結果，發現完全不是這樣。

其實我也不是刻意要拿自己做實驗啦。大學畢業之後慢慢發現，我媽其實只想把我趕去上班，然後想趕我去認識結婚對象，總之就是積極到恐怖的想把他走過的人生完全貼過來，要我照著做就沒錯，不要想太多做就對了，他說不會害我(那就是會)。

而我讀了大學之後，接觸到相對自由的空氣，逐漸覺得讀書跟我以前想得不太一樣，但是我以前的知識基礎太差，對我就爛，當年拿到碩士班跟博士班的入學資格，真的是臨門一腳，就剛好碩班考試出現了我讀到的部分；博班則是有夠力的老師願意幫我寫推薦信，口試也沒遇到太為難我的委員。

如果沒有以上的關鍵，我大概也不會多出兩個學位，很感謝當時遇到貴人相助，不然我早就被老娘趕鴨子上架，現在的腦袋結構應該會是韓粉或白粉。

蔡家爸媽以為我碩士畢業之後，就該乖乖上班，接著找結婚對象，他們總可以回收投資了(吧？)，誰知道我又考上了博士班，而且還是台大，雖然臉上沒表露太猙獰的不滿，但是內心那些沒發出聲的不爽，連我都聽得到。這種不滿也不是從博班就開始了，而是從碩班就有跡可循。

從以前會拿別人家高學歷的孩子、銀幕前高學歷的公眾人物來當榜樣，來數落自家小孩不爭氣，但是讀碩博的這十多年，包括中間當全職助理的幾年，蔡家爸媽會拿來當榜樣掛在嘴邊稱讚的對象，逐漸變成那些大學畢業之後乖乖聽話的走入職場、家庭，有讓父母回收到投資的那些人，誰誰誰家那個誰誰誰學歷多高多優秀，反倒是絕口不提了，而且開始會強調：

學歷不重要啦，論文隨便抄抄就好！

面對這種變化，其實我一開始挺挫折，我不覺得自己有做錯甚麼，用那張嘴讚揚高學歷的也是你們，又用那張嘴貶抑高學歷的也是你們，怎麼都是你們？如果當初你們並沒有把孩子讀碩博士，規劃在這個家庭的想像內，那就不要拿這種樣板，拿來騙孩子努力讀書考試，鼓勵有很多種方法，偏偏要用最爛的。

我自己付學費讀了碩博才發現，原來父母對他們自己並不具備的碩博學歷，竟然充滿敵意，還叫我論文抄抄就好，顯見他們從小騙我到大。

總之辛辛苦苦拉拔我到大學畢業了，我居然不讓他們回收投資，還想繼續讀研究所，那就是臭三八喔！而且研究所之後的求學歷程與人生，那是他們沒經歷過的，如果我跟他們一樣大學畢業，至少還有相似的求學歷程，他們能剪下貼上自己的人生給我還不算難，但是我竟然多出了兩個學位，看到的世界都不一樣了，剪下貼上完全就不管用了，讓他們顯得很無能，所以只能把我打成臭三八。

當我沒學歷的時候，學歷魔人拿自己的學歷跟吹捧別人的高學歷，來啟蒙我要認真拿學歷；當我用很輾轉的路徑，算是有高學歷了，他們又拿個「學歷不重要，論文隨便抄」當令箭來啟蒙我。吹捧高學歷的是你們，靠北高學歷也是你們，所以你們到底圖的是甚麼？

說穿了品評別人學歷的高低好壞，對學歷魔人來說，從來都不是真正的靶。選舉的時候攻擊敵對營的學歷，當然是拉抬自己的選情阿；對我這種又不選舉的魯蛇來說，攻擊我的學歷到底圖我甚麼？

當我的學歷沒那麼好看的時候，他們用自己過去追求的學歷，及其建構出看似成功的家庭與人生，讓他們得以站在不受挑戰的啟蒙者位置上，對子女該有甚麼學歷卻沒有，予以指手畫腳。

只是，當我的學歷似乎好看一點了，還多了兩個他們沒有的頭銜，過去幾乎屹立不搖的啟蒙者位置，開始搖搖欲墜囉，以往可以發揮比較強勢支配的權威慾望，幾乎沒有維持的空間了，所以轉而攻擊我我拿太多學歷了不起喔！

其實我就是個學歷魔人眼中的利益絆腳石，因為從來不想成為前段班北一女台大然後工作結婚生子，而且乖乖呆呆的不要想太多反正大人都是為你好的人設，才會學歷不好的時候被嫌，學歷好那麼一點之後也被嫌。

昨天跟一個也是大學與研究所讀不同學校的朋友在聊，他說換不同學校讀挺不錯的，可以看到不同的人跟世界，我說，對阿咪吐也是，讀完三所學校三個學位之後，我都有陰陽眼了，這個意思不是我會看到另一個次元的東西，而是擁有更多思想的武器，可以更清楚的洞察很多人與事情表面之下，潛藏的醜陋與黑暗。

如果我真的甚麼都呆呆的不思考，照著家裡想塞給我的人設，就這樣活著，我大概就會是另一個高虹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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