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关于「一体性」

Dear 薄荷，

在上次收到你的问候之后，我突然意识到过去你几次的问候都是一大段长长的文字，犹如一封封措辞得体的信，即便是文字我也能从中感受到温柔的力量。这看上去似乎与微信这种媒介格格不入，微信作为一个即时聊天工具，更多孕育着“短平快”的交流。因此，在微信上的这种交流似乎是一种反抗，一种对科技，甚至是对这个时代的反抗。我是钦佩这种反抗的，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我自己也是个反抗者，而且我认为在这个时代，这种反抗是在成为一个“人”这条道路上必不可少的。所以，面对你“精心准备”的文字，简单轻巧的回复必然是不够的，正巧最近在给身边朋友写信，而过去与你的对话总是舒服且受启发的，既然在特殊时期无法面对面交流，那就让我们用真正的文字交流吧！

记得在去年九月的一天，你突然在微信找上我，发了长长的一段文字告诉我你看到一个多月前我在群里发言的感受，我是惊讶且欣喜的。去年发生在香港的事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转折点，在那个事件中，我是少数派，身边有零星几位朋友和我持相同立场。当然，我并不认为在这件事上“抱团取暖”是最值得追求的，在面对真理、面对自由时，个体的表达才是最重要的，如果靠人数取胜，靠他人的表达取代自身的表达，那和对面有啥区别？所以，我并未在意自己所处的位置，我只不过是在替真理、替自由说话罢了，我只是一个messenger。

话说如此，就像夜空中的一颗星星，它不靠他人的光点亮，它自身就能发光，但如果黑夜中只有它一颗，那也是孤独的吧，如果看到其它星星的存在，它必然是会感到更开心且更有力量的，因为它知道不只有它一颗星星在点亮这片夜空，还有其它星星的存在，还有其它的星星同样在试图点亮这篇漆黑的夜空，它会知道它的坚持是对的。这便是在看到你的文字时让我惊讶且欣喜的原因。

回头看那晚的对话，你的文字又带给了我新的启发。你说，“我觉的自己是活在整个宇宙之中，能看到睁眼前的世界，能看到闭眼后的时间，我能看到很多，因为我相信，因为这世界总有那些不变的东西。我不是必须存在的，我不是那个唯一，而我若存在，我便成为那之中的唯一。”

我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关于宗教的书，里面讲到人的“一体性”。这世界只存在一个“人”，这世界只有“我”。他人带给我的感受，都是我的投射，不存在他人，我的喜怒哀乐都是从我自身而来。同样，他人的遭遇即我的遭遇，因为我“能看到睁眼前的世界，能看到闭眼后的时间”。将时间拉长，他人的遭遇迟早会是我的遭遇，这便是为何我们要去关心那些重要的东西，关心那些不变的东西。而当我们对他人的遭遇无动于衷，当我们抛开人的“一体性”时，身份政治、民族主义、种族歧视、性别不平等、社会达尔文主义…便应运而生。

从去年的香港到如今的肺炎，两件看上去似乎毫无关联的事件，但当你仔细去看时，便会发现背后的问题是一致的。公共正义的沦陷、公权力对日常生活的侵袭、言论自由的丧失，总结说来便是公共政治，也就是你说的世界上不变的那些东西。这些事件不是单独存在的，而是连贯的，就像一本书的不同章节，故事的情节层层递进，推理过程由浅入深。当然，香港事件远非书的第一章，而此次肺炎也远非最后一章。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去年香港人已经意识到他们的自由在他们过去对公共政治的漠然中逐渐沦陷，这种自由的丧失早已开始，以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伴随着人们的无动于衷。

而此次的肺炎亦是如此，当人们只看到这一章的时候，他们是会感到愕然的，没有前面章节的铺垫便受到如此强烈的冲击，是痛苦的。而人们也早已在现代的各种媒介和碎片化信息中丧失了看一本完整的“书”的能力，“短平快”的微信语言，千篇一律的、庸趣的抖音视频，都将一个个个体剥离了关心公共政治的能力，而公共政治才是构建我们所处时代的这本书的核心，它是连续的、复杂的、有关联的、有历史且有意义的，不是仅仅看一个事件、一个章节就能理解的。所以，当带着这种看历史的连贯的角度去看当下的事件时，也会看到问题的“一体性”。同时，也会看到世界上那些不变的东西，自由之美、人性之善、爱……这些更是让我们爱这个世界的原因。

在12月份的那次见面，你讲的那几次经历、那几次实践，是十分打动我的。你曾在那段文字中说到，“我的存在对于一些人有她自己的独特的意义，但我本身可能没有意义，我知道她只是意义之和。她可能只是「爱」这个概念的具体实践者。我要做一些事，这是不得不。”你总是爱着一个个具体的人，即便是在看到世界的黑暗，社会的不公，人性的不堪之后，你仍能爱这个世界，并用具体的行动去实践爱，这是多么的勇敢，多么让人钦佩呀！

正如你在这次问候中所说，“实际防护是不能过分依赖口罩的，但现在出门不带口罩就是有罪。”似乎在看到问题的本源，看到问题的“一体性”之后，我们对于信息的分辨总是自然而然的，哪些信息是有价值的、哪些是假信息，一目了然。对于群盲行为，我们总能找到并坚定自己的位置。这或许是世界对我们说的其中一个“密语”吧！

“同舟共济”，这四个字一点都不土。在这个时代同舟共济显得比以往更加珍贵，让我们做好各自的职责，推动这艘大船前进吧！

期待疫情早日结束，能和你面对面畅谈。在此期间，彼此保重！

奇

2020.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