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第二天|退伍與離職

那段為期十一個月的軍旅生涯，讓我深刻體會到：能違抗命令、能自由行動、不必與群體步調一致，竟是如此奢侈而可貴的幸福。大多數義務役男都會承認自己是「不願役」，然而，能在將近一年的服役中堅持保有自主意識、甘於成為異類者，實屬稀少。這種感覺，猶如身處中古時代，當眾人堅信宇宙以地球為中心，唯獨你主張太陽才是核心——那份孤絕與難熬，令人度日如年，近乎厭世。

然而，回首那些大腦幾近放空、生活規律如鐘擺的日子，未必全然負面。固定的三餐、早睡早起、日復一日的運動、與同梯間有限而節制的互動，甚至站哨時靜默沉思的哲學實驗，偶爾的野外演習，讓人短暫脫離日常，也別有一番滋味。但終究，當「意志」無法自由時，人便難以真正感受到自由的存在。也因此，退伍那一刻到踏入職場前的短暫空窗期，反而成為我此生少有的自由時光。

進入那家我於大學時期即已錄取的大型會計師事務所後，我才發現：軍中的命令固然嚴格，但社會職場的枷鎖未必鬆綁多少。辦公室裡潛藏的權謀、對異類的排斥、課堂上學到的審計倫理與現實中的委屈求全，形成鮮明對比——畢竟，出錢的客戶才是唯一的上帝。到了下班時刻，那些逃避家庭或渴望加班費的人仍坐不離席，而試圖準時離開的人，反倒成了被冷眼相待的對象。

成長是痛的，改變亦是。但唯有一種痛，最讓人窒息——那就是明知此地令人窒息，卻仍遲遲不肯離開。終於，在某日傍晚，我直接提出離職，而且是在毫無後路、尚未尋得下一份工作的情況下裸辭。隔日辦妥手續、走出辦公室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一股久違的釋放——我，重新自由了。

當然，那種自由只維持了一天。人生的下一站、求職的焦慮，很快又將我拉回現實。但我仍慶幸，在每一次感到不自由的時刻，我都選擇了離開，選擇了及早止損。年輕就該多碰撞、多受挫、多學習，唯有如此，才不會將當下的處境誤以為是世界的唯一模樣。當終於跳脫生活的框架，才會明白：原來這個世界，真的有一份屬於你的工作，它讓你感到自由，讓你想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