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偷情的告別(最長的金句貼)

吳郭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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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向各位抱歉讓大家看到這麼長的金句帖和因為篇幅問題而自動縮小得幾乎難以看清的字體(我會在下一段放出原文供大家閱讀)。我花了相當的時間來構思如何把這完整的一幕來拆開重煉,把這渾然一體的一段消減成matters上常見的那種兩到三句話的篇幅。在多次嘗試之後我意識到這是不可能的。如果我強行這麼做的話,那就會像美國往事被剪輯成一部普通黑幫片一樣,這篇文章將會失去它所有的藝術氣質變成一篇沒有任何刺激性情節,讓帶有某種目的閱讀的讀者大失所望的偷情故事。所以我最後選擇全段錄入而不做任何刪節。大家可能不會發現,andy做的金句帖製作機其實是有字數限制的,而這讓我大傷腦筋。思來想去,我只能對原文的標點符號進行瘦身。比如把省略號常見的六個點改為三個點,把一些不是那麼必要的逗號給刪除。對照金句帖和原文,你能找到更多的被刪節之處。我並非有意為之,但這一篇雖然叫金句帖,其實卻是一篇反金句帖。它用不被今日讀者所喜的長篇幅在宣示,把美感和藝術濃縮進兩到三句話之間是僅僅只在媒體傳播領域成立的想法。

你在花園裡鋪設了石子的路段迎接我,這地方靠近陽台的台階。你的第一句話是“我剛才不在時我丈夫從城裏打來電話。他十點到家。肯定是出了什麼事。也許他現在正在轉車。“
一隻鶺鴒,像一陣灰藍色的風,輕輕地快步跑過沙地。停了一下,走了兩三步,又停了一下,走了幾步。鶺鴒,我手中握著的煙嘴,你的話,你衣服上落下的陽光點......不可能出了別的事。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皺著眉頭說道“你在想有人會告訴他之類的事。不過告不告訴都一樣.....你知道我已經......“
我直直的盯著你的臉。我用我全部的心靈直接看著你。你我的眼神撞在一起。你的眼睛那麼清澈,彷彿眼睛上飄走了一片薄薄的軟紙——那種珍貴書籍裡用於保護插畫的薄膜。你的聲音也是第一次顯得清澈“你知道我已經做了怎樣的決定嗎?聽好了。我沒有你就活不下去。這就是我要講給他聽的,一字不差。他會和我馬上離婚。然後,比如在秋天,我們就可以....“
我的沈默打斷了你的話。你輕輕離開了我一點,一個光斑從你的裙子移到了沙地上。
我能對你說什麼呢?我能說我要自由,不要受人束縛,能說還不夠愛你嗎?不能,絕對不能說。
就過了一剎那。就在一剎那間,世上發生了很多事:某個地方一艘巨輪沉沒了,一場戰爭爆發了,一個天才誕生了。那一剎那過去了。
“這是你的煙嘴”我說“在扶手椅底下。你知道不,我進去的時候,帕爾帕利奇肯定一直在.....“
你說道“好,你現在可以走了”你轉過身快步跑上台階。你抓住玻璃門的把手,沒能馬上打開。你肯定備受折磨。

這是Nabokov典型的一篇充滿情感和情緒而幾乎沒有什麼情節的作品。這篇7500字的小說的情節可以用以下幾句來概括(頗符合金句帖的精神)”我“和一位有夫之婦偷情。一天“我”陪她去帕里奇家裏聊天。回來的時候她忘記拿煙嘴叫“我”去拿。“我”回來後,她告訴我她丈夫要回來了並向”我“告白但被“我”拒絕了。這就是故事的全部了,甚至故事的主要部分“去帕里奇家裏聊天”和故事的高潮部分“告白被拒絕”是只有時間上的前後而沒有情節上的關聯的。其餘的文字哪裡去了?都用於填充情緒和各種隱蔽的地方。

很多讀者終其一生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小說吸引。而通俗小說家,即使是暢銷通俗小說家對此也是一知半解。他們認為情節是吸引讀者的主因。為此,一大批哥特式的傷感小說以及刺激性小說出於這樣的理解而被製造出來了,並取得了巨大的銷量。出於同樣的理由,一些被認為具有吸引力的橋段也被反覆引用。比如,一對戀人彼此相愛卻因為種種苦難而不能在一起。比如,一位主人公熱善好施卻被奸人所害最後沉冤遭雪。這些極不相同的橋段卻又都能對讀者產生吸引這一神奇現象被我們缺乏好奇心的讀者和作者給輕易忽略了。就讓我直白地把原因說出來吧,情節對於讀者的吸引在於其傳遞並調動了某些情緒。這就是吸引的本質。

人類是靠什麼來表達自己情緒的?靠話語來表達。所以在遠古時期當一位通俗小說家要表達一位男士對於一位女士的愛戀時會讓他說“我愛你”。他的作品也因此暢銷。而他的同行為了與他競爭要加強情緒的表達而使用“我非常愛你”。在這樣的競爭下,話語的表達強度很快就不夠用了。於是某位通俗小說家靈機一動,讓情節也加入,配合情感的表達。於是一對歷經艱險而最終攜手的情侶短短“我愛你”三個字就勝過了“我非常非常非常愛你”。這是通俗小說家的方法。然而,這真的是必要的嗎?情感的增強一定要配合情節?

終於來到了我們的金句分析。如上文所說,這篇小說的情節極度單薄,但是表達的情緒卻不可謂不強烈。(請閱讀全文)這是因為在這段之前,作者就已經填充了大量的情緒做鋪墊並且把筆墨花在了隱蔽之處完整地構建了兩位主人公的形象。女主人公是沈默高傲的貴族(這一點是從女主人的莊園推斷的),男主人公則是敏感又渴望自由的年輕貴族(同上)。所以,即便女主人備受“丈夫要歸來”消息的壓力,想要急迫地得到答案時(在台階旁迎接),也只是以平淡的語氣轉告新消息作為開場白。她渴望“我”能夠快速而堅定地給她回答,但是“我”卻像鶺鴒一樣猶豫不決,甚至目光都避開她的眼睛。(你衣服上落下的陽光點)這一刻,她已經是全然明白的。但她依然抱有幻想,幻想“我”的猶豫是因為不知道她會做何決定。所以她完全違背了自己平日的個性,絕望地做了直白的表達。而“我”沈默,躲避著你的目光,等於給出了最確定的答案。極度尷尬的一剎那,兩個人都不知道怎麼辦。最後“我”假裝什麼都沒發生而轉移話題讓她極度憤怒,以“好,你現在可以走了“打斷,並作為這段關係的結束。有了這一層層的烘托,這句冷漠的“你現在可以走了”比“我恨你”“你無情無義,我對你好失望”要強烈萬倍,也符合她的形象。

除了填充情緒,文字還被花在隱蔽之處來構築整個背景。雖然文中連“我”“她”的名字都沒有交代,也未提過時間,但是我們卻可以清晰的知道他們是在哪一天分手的。準確的說是1914年6月29日。這是因為原文

你无精打采地从椅子上拿起一张报纸,刷刷地翻,突然问道:“萨拉热窝在哪里?”正忙着倒茶的帕尔·帕里奇回答道:“在塞尔维亚。”
就在一剎那間,世上發生了很多事:某個地方一艘巨輪沉沒了,一場戰爭爆發了,一個天才誕生了。

有了這兩個信息,我們就可以猜測這是指薩拉熱窩事件,即第一次世界大戰的開端,1914年6月28日。有了這個推斷,我們才恍然大悟小說的第一段為什麼會強調六月。

每时每刻,透过赋格曲的狂乱,你的戒指老在键盘上发出叮当声,伴着六月的雨,持续地、壮观地打在窗玻璃上。

原來這是作者給我們準備好的開卷答案。

像這樣的隱藏背景還有很多。比如,俄國貴族在一次世界大戰之間因為二月革命,十月革命要麼喪命要麼成為海外流亡者。可以說薩拉熱窩就是他們人生的轉折點。作者把此和與她分手並列無疑體現了她在“我”心中的重要地位以及“我”對她的濃厚情感。

而像金聖嘆所說的草蛇灰線則更是數不勝數了。以金句為例

你在花園裡鋪設了石子的路段迎接我,這地方靠近陽台的台階。
你輕輕離開了我一點,一個光斑從你的裙子移到了沙地上。

這篇短文好有很多地方值得說,不過那就要脫離我們的金句選段來談了。鑑於這是金句帖而不是書評,那就到此為止吧。剩下的美妙留待看了此文的讀者去細心發掘。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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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郭義前主席。傳統菁英政客。高蹈齋主人。 高蹈齋網址https://matters.news/~gaodaoj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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