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行记(一)凤羽镇·泉水、蚕豆与农家饭
几乎每家每户门口都晒着大片的蚕豆,阳光下的蚕豆已经脱水没了生动的绿色,误入的庭院里有几只鸡追逐着奔跑,有些消瘦的奶牛拴在一旁的蓝漆栏杆内。
凤羽镇上没有游客,也不太能看见年轻人,主街仅一家咖啡店,无人落座。小卖铺、沿街的菜市、裁缝店里都为老者在经营,隔几步就有建筑物上张贴着关爱老人的告示。
有司机接了单,我们乘上了从大理市区到洱源县凤羽镇的车。
途中我和同伴提起自己在调研中的语言问题,能听懂部分白语,但自己不会说,和老手工艺人的沟通会有障碍。前排的司机突然在这接话,说他就是洱源凤羽本地人,如果遇到需要翻译的他可以帮忙,同时也告诉我们从市区到凤羽车多,但回市区接单的司机少,他家就在凤羽的村里,他这趟是正好要回家看看,晚上他可以顺路带我们回大理市区。
顺着他的热情,我们聊了起来,司机师傅开始分享他的故事。
他提起他自己以前到广东打工,后来有了妻子和女儿,就从广东大城市回到了大理回到了镇上,他说“家始终是在这里,外面那不是家”。回乡后暂时没有合适的工作,开始在大理市区跑车,就算这么近的距离,一两个月也才从大理回一次凤羽家里,来回一趟是油钱也是时间。也提起他的弟弟在考公务员,今天正是他弟弟考试的日期,说弟弟新的工作会比现在要忙,但钱会更多。
聊完他的家庭后,李师傅提起我们如果在镇上要待到晚上,可以去他们家一起简单吃个饭。
对话进行到这,我被他在闲聊中所呈现出对我们的信任、热情与善意所打动。但同时也因为自己的女性身份而对这份到家吃饭的邀请感到有些惶恐不安,这种不安甚至转化成恐惧,“他为什么愿意邀请陌生人到家里吃饭?”“我如何保障自己的安全?”
于是车上的我没有在第一时间干脆的答应下来,而是接着他的话开始聊关于洱源。
围绕着洱源,也就是洱海源头,他和我们提起两件事。一是当地以前的农作物是紫头蒜,是一种经济收益很好的作物,种植紫头蒜的收益能让大家养起奶牛,奶牛挤出的奶水由统一的价格统一交给当地政府。之后为了保护洱海水源,农户们不能再种植紫头蒜,因为紫头蒜在种植期间需要有农药施肥,而农民们使用的农药灌溉后的水会流入洱海中从而污染水源。当地的各家各户便都改为种植蚕豆,李师傅说蚕豆赚不到多少钱,蚕豆卖不上去价格。这也解释了我们随后到凤羽镇上总能看到当地人家门口铺着成片的蚕豆。二是这里新建了一个酒厂,酒厂想要买下山上的泉做酒,当地的村民们不答应,于是就有了争执,争执也持续一段时间了,事情还在调解中。
在我们聊及由水源引起的事件与转变时,车辆也正好行驶进入洱源县,路边墙体上开始出现“保护洱海源头,大家共同加油”等标语,红色的油漆粉刷在阳光照射下白得反光的墙面上,开车驶过时尤其显眼。
车辆停在了凤羽镇路边。
下车的老街道对面正是一家裁缝铺。
此时午后强烈的阳光正好落在路对面缝纫嬢嬢身前的缝纫机上,光时不时也穿过她正在操作着缝纫机的指尖,眼前所能看到的画面和谐得像一幕精心安排的置景。凤羽古镇这样给我留下了第一印象,在阳光里,时间恰好暂停。
裁缝铺旁的路上临时的小菜市已经开张,阿奶阿孃们箩筐一放,地上徐徐铺张开来,来往的也都是熟人,不止对卖卖问询,一聊便是好一会,直到边摆手边往远处走。
凤羽镇是古朴的,但也能见到很多修整的痕迹。
其中我在意的便是镇上商铺统一设计过的招牌,庆幸这些新招牌是被考量过的,它们与建筑环境相匹配,而不是那一类崭新的、醒目的大红色字体招牌。
从招牌开始,我留意起镇上的各家各户的门头样式。
精美的木雕引起我的好奇,我便找到一家询问起来。
才得知这木门是从剑川运过来的。
而剑川的木雕可以追溯到南诏国时期,以其精巧传神的雕刻闻名,在2011年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我开始想象一扇扇精雕细琢的木门被从剑川运到凤羽的样子,不由感叹在大理可被重视与保留的手工技艺如此之多,这小小镇上小小的商铺的旧木门,也能有其可追溯的大来头。
比起在博物馆看到玻璃柜中的精巧手工艺品,在小镇中被用于日常生活中看到它们,使我感到一种踏实。
在镇上行走,擦肩而过的也几乎都是老人,建筑张贴着隔几步就能看到的关爱老人的告示。
但也偶遇一家镇上咖啡馆。
年轻的老板正和他的朋友聊天,桌上突兀地放着我不认识的大概用于民俗活动的道具,问后得知是霸王枪,她们有自己的表演队,听罢我在心中暗自感慨此处民俗生活频率之高。
泉水
一些闲谈后我向他们打听这周围哪里是本地人喜欢去的地方,店主答:“三爷泉,是我经常会去散步的地方,泉水很清,满满的绿色,夕阳西下时候那地方可美了!”
我们向着三爷泉赶去,正逢落日时刻。
在地图上并不起眼,我也从未听闻过的三爷泉确实像咖啡店店主说的那般小而美。
泉水聚成的塘清澈见底,四周被绿植大树环绕。
沿着小路向内步行,泉水因地势参差形成了小瀑布,瀑布在小径旁不停歇地奔涌,水流落下的声音在整片林中回响。
再往里走,在树林的中心——泉水汇成的池塘对面,是一座并不起眼的庙宇,我像是找到了这位绿色巨人的心脏。
庙宇大门紧闭,大门上的对联仅剩一侧尚完整,手写着“风调雨顺神恩赐”。
我站在这字前良久,又转身面对水潭,潭旁手掌宽的小溪沿着路在往山下流动。被触动涓涓流水声触动,我好像感到了一份爱意,是来自天地对此处居民的爱,以此清泉可灌溉种植、可养奶牛牲畜,人们能在这依山畔水安居着。
这一刻我回想起司机师傅说的,这才是他的家,出去总要回来的。
农家饭
在去往三爷泉的路上,司机又问起我们要不要到他们家里一起简单吃个饭再回大理市区。
他摸着后脑勺补充说道他爸妈做饭不好吃,不如他弟弟和弟媳做得好吃,如果我们愿意去吃个饭,他要打电话问问他弟弟下午几点考试完回家,想能够让我们吃上一顿更好的。李师傅随口提起的家庭细节在话语间突然就消解了我对于到陌生人家吃饭的担忧,在结束对泉水的拜访后,我们的车辆向着师傅家中驶去。
走入李师傅家的大门,入眼便是熟悉的大片蚕豆,李师傅踏着豆荚走上台阶,豆荚七嘴八舌地发出咯吱呱吱的脆声。
院子左侧是一个曾经养牛但现在留作养鸡的棚屋,李师傅笑着说小孩要吃鸡蛋补营养,买到的鸡蛋那肯定不如自家养的好。
走过院子,木门背后便是家具陈设简单的客厅。桌椅都是木质家具,木质的沙发上有着大红色坐垫,电视机柜上青花瓷花瓶中放着艳丽假花,和木沙发旁冰箱上有盛开的牡丹相呼应,正对出口的墙壁上贴着大幅的风景画,安心的感受随着微黄的灯光洒下来,干净温馨的客厅像是回到了九十年代。
李师傅的女儿出现在院子里,黄色小外套在她身上额外好看,小女孩一路跑过来和我打招呼,我们很快玩在一起,稍后我收到了这趟旅程最特别的礼物——这颗菠萝味的真知棒,“我被小朋友分享糖果了!”我在心里大喊,心中全是被小朋友喜爱的自豪。
小女孩要随着她爷爷奶奶去散步了,告别的时候李师傅从门口回来,提着一瓶巨大的饮料,是酸角汁,他高兴地分享着这是他们这的特色饮料,特地去小卖铺买了给我们尝尝。我被这份热情友善冲撞得有些难为情,为自己此前对司机师傅的揣测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回到屋内,早已放好菜肴。李师傅的妈妈做了标准的四菜一汤,苦菜煮排骨,排骨软烂脱骨,小瓜炖洋芋,小瓜又甜又面,是亲戚送来自家种植的,酸菜腌肉洋芋片汤,酸菜根茎脆酸爽口,腌肉辣味香肠拼盘,腌肉和香肠均为自己腌制,都不会太咸盐分恰到好处,连肥肉都香口不腻且,剩下的一盘蒸鱼更是美味,小鱼是从稻田中捞回,用自己做的泡椒闷煮,肉质细腻,泡椒香辣不刺激喉咙。
顾不上自己陌生人的身份,我的筷子反复在各碗盘里游走,配上香软的大米饭,菜被我和朋友们吃的几乎精光。吃完后我想到早些时候见到的那汪清澈,泉水好像也随着当地种植养殖的瓜果蔬菜和小鱼,流淌到了我的身体里。
食材天然新鲜,烹饪手法又与食材极其相配,对我来说这样美味的一餐,李师傅边吃还不断重复着告诉我们他爸妈做饭是真的不够好吃,很一般,他弟弟才是真的会做饭。
如此我直到现在都在好奇,李师傅弟弟做饭究竟有多好吃?我应该没有机会能吃上了,我珍藏这份好奇,又把这份好奇转作深刻的祝福:
望他们一家善良的人都能幸福平安。望泉水一直清澈,滋养这里的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