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 - 書寫地方 - Day5 - 單身公寓
我不確定,我會不會還想回到那個地方。
那個小房間現在對我來說,就像一本被反覆翻讀過的筆記本,封面已經破了,邊角捲起來,紙張泛黃,筆跡也有些模糊,但總覺得自己還記得裡面寫了什麼,即使不打算再讀一次。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擁有自己的房間,完整的、專屬的、可以鎖門的空間。不是租來的臨時宿舍,也不是家裡幫忙安排的半公共空間,是我自己找的、自己簽約的、自己一個人住的地方。我想,我是做到了吧。這段期間,我在那個房間裡建構了自己的樣子,不是理想化的完美,而是踏實地面對現實裡的自己。掙扎過,懷疑過,灰心過,也確實有某些時刻,是真心喜歡自己成長的樣子的。不是因為我變得無所不能,而是我學會怎麼和「做不到」共處。
這房間在我印象裡,是過度美化的。我刻意忘記哪些髒污的角落裡有我無能為力清除的黑暗面,我也會記得那張大桌子上,我寫過多少連自己都佩服的經驗,還有那個化妝台上,記錄過我每天出門前最完美的妝容。但我記得那張大桌子上,我紀錄過多少連自己都佩服的經驗,那些寫到凌晨、寫到哭、寫到笑、寫到突然醒來的夜晚,桌面上鋪滿了便條紙、筆記本、還有各種茶漬和咖啡圈,那些凌亂是我當時精神狀態最直接的風景。
我也記得那個化妝台,是直接就著木頭櫃子加上一面鏡子,卻記錄過我每天出門前最完美的妝容。那時候對自己還抱著很多期待,甚至連出門前的口紅顏色都會根據心情調整。像是這樣的小細節,成了我那幾年維持秩序的儀式感。
我不否認,那個房間一點也不完美。反而每一處都帶著某種過度省錢的廉價感。從家裡帶來的床墊、白色書桌貼紙開始剝落的邊角,就像我當時不喜歡的自己,一起被完整保留在那個房間裡。誰的到來,都不曾留下什麼,只會在某個時間點之後,才突然想起,在那房間裡的對話,已經改變了我心靈深處裡某個角落。
但也因此,它是那麼真實。我從來沒想過,我會這麼懷念那段不穩定卻又堅定的時光。
這個房間,是我20歲後半的起點。外頭是永遠繁忙的鬧區,我從公司走回來的路上總會經過幾家熟悉的小吃店,有時候買個鹹酥雞回來、有時候是熱湯麵或是滷味。那個房間支撐我在高壓的職場裡成長,也撐過我那些對自己懷疑的瞬間。人家常說,要好好把握30歲前的黃金十年。現在回想起來,我的這段成長,就發生在這個房間裡,那些日日夜夜,一點一滴地把我磨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它教會我的是孤獨。也是獨立。
我喜歡自己在那個房間裡成長的樣子。我不會說那是一段光輝燦爛的歲月,但那絕對是一段真實的時光。我無數次坐在那個房間的地板上,望著天花板,想著未來該往哪裡走。有時會害怕,有時會堅定,有時什麼都不想,只是想睡一場長長的覺。人是不是真的需要一個自己的空間,我那幾年是這麼相信的。因為只有這樣的空間,才能讓你在崩潰時不被看見,也在重新整理自己時,不被打擾。它是我自我練習的場所,是我學會如何與自己相處的地方。
這段經歷有時候會被我當成某種暗號:我知道什麼是從零開始的滋味,也知道怎麼在沒有依靠的狀況下,一步一步搭建起自己的系統,在脆弱與堅固重建出屬於自己的樣子。
那間房間的起點,其實是帶著滿滿期待的。
搬進去時,我還很浪漫地買了香氛蠟燭、綠色植物、小掛畫,以為自己會過得像雜誌上的生活,結果只有我的白牆,貼滿了我所嚮往的所有紙本影像,哪怕是票根、喜歡的包裝紙,拼成了我最喜歡的大面積的我最愛的畫面組合。但它結束得卻很匆促,搬家那天我連最後一眼都沒仔細看,只記得東西收了一半,還剩一點傢俱沒時間搬,就這樣倉促結束了那段人生。
這房間匆忙離開的沒有什麼儀式,甚至沒能好好說再見。
像一段感情收尾,你知道你得結束,拖得越久,就結束的越不乾脆,但總是有一個退租的分界點,在那之後,來不及挽留,也沒必要挽留。直到某個無意間的午後,或是像是現在刻意想起,才猛然想起原來我曾經那麼深刻地住在那裡過。那段時間,那個空間,改變了我,成為我內在的一部分。如今說起來,那間房早已換了主人,裡頭的桌子、鏡子、甚至牆上的釘痕,應該早就不在了。但那個房間仍住在我的記憶裡。它不是某條街上的一個地址,而是一個可以容納我所有模樣的空間。曾經無助、曾經得意、曾經崩潰、曾經喜悅的我,都在那裡有過片刻的安身之所。
我其實很確定,我應該不會想回去。
但我知道,那間房間,是我真正屬於自己的第一座島嶼。不是為了逃離,而是為了成長。哪怕那裡有陰影、有潮濕、有破舊的傢俱,也有我努力過、活過、哭過、笑過的痕跡。
而這些痕跡,都還在我心裡。很謝謝這段期間的我自己和那一方空間。不但裝下了太多故事,也裝得下我所有的脆弱與自我重建。
我想,不是每個人都會在年輕的時候剛好有一段那樣的時光,有一個不大的房間,像一座孤島,也像一個基地。外面再吵,它都安靜地在等你回來。你想哭的時候,它接住你;你想逃的時候,它裝作沒看到。你準備好的時候,它就在那裡,讓你重新出發。
即使我想,我也回不去那個房間了,那已經不是我現在的樣子了。
可是,那的確是我真正意義上第一次擁有自己的空間。無論它多破、多吵、多廉價,那都是我親手建造的堡壘。即使這座堡壘已經拆除,圖紙早已丟掉,我心裡仍然知道,它曾經存在,並且完整地收納過我。
就這樣吧,寫到這裡,我像是替它立了個碑。不是哀悼,而是紀念。紀念那個學著長大、跌跌撞撞,也依然努力讓自己好起來的我。
也許我不會再回去那個房間,但我知道,它在我的記憶裡,一直都還亮著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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