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難得的體驗：我的美國紐約夢

傍晚時分，腳上踩著市內腳踏車的踏板，眼前的小螢幕隨著踩踏的次數，顯示已燃燒超過了一百五十的卡路里，上上下下的踩踏也開始變成下意識的動作，耳機裡傳來的是Podcast《鏡好聽》的系列節目「作家的靈魂腳本」，主講人周慕姿正在娓娓講述著川端康成的童年，父母相繼因肺結核離世，死神之手接著帶走了照護他的奶奶、他的手足、他眼瞎的爺爺，他被層層的孤苦之感包圍⋯⋯。室內腳踏車的踏板還在踩著，周慕姿接著聊到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孃》，他對美和細節的執著，我聽得入迷，打算待會兒搜尋一下Readmoo讀墨，看看有沒有川端康成的電子書可以下載。落地窗前的黑幕落下，遠方的天空有一架飛機，上頭幾顆紅色小燈光，一閃一閃的，飛機在黑幕上往前推進，停下，推進，又停下，莫名將我的思緒也推到了二十年前。

似乎是與Podcast裡的作家故事毫不相關的靈光一閃，但靈感既然來了，且讓我拼揍那段清晰又模糊的年少記憶。

初戀，如果不計算我從小到大迷戀過的偶像，他應該算是我的初戀吧。那段日子帶著他參觀大學的教堂、走進對男生來說像是迷幻禁區的女生宿舍、一起和朋友們到校外溜冰，那年學校的耶誕舞會上，他故作瀟灑，但手卻輕輕顫抖著，握著他的手，踩著笨拙的舞步，我將人生的第一支慢舞獻給了他。一段時間的曖昧後，得知他要離開台中，前往新工作單位的消息，寫了封長信給他，信上滿是我不捨這段感情的淚痕。

大學畢業後，一邊工作，一邊還放不下心中的驛馬之心，在美國夢和法國夢之間徘徊不定，還在外文系時，曾有好一段時間，我想跟著我崇拜的教授的腳步，到西雅圖攻讀比較文學所。那座想像中濕漉漉的城市，曾經在我的夢想名單上，佔了很前面的位置。那段剛畢業的時間，帶著心中還猶疑不定的想望，認份地在美語補習班工作，努力存留學的費用，而那位「初戀」先生，此時又出現了，年代太久遠，我已經想不起來，我們是怎麼又聯繫上的，只記得他那時候已回到紐約，開始在曼哈頓的銀行上班。

那個年代還沒有免費的網路電話，我們扎扎實實地煲了一整年的遠距電話粥，一通通的情感流瀉，所費不貲，但似乎讓我們想在一起的心更堅定。梅格萊恩和湯姆漢克斯那部《電子情書》（You've Got Mail）我反覆看了好多次，電影中的配樂 Anyone At All 一路伴著我抵達了那座大蘋果之城，像是奇蹟般的，我們又將彼此的心找回。

人們說，在紐約，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這趟旅程，除了與初戀先生重聚，還有一位姊妹淘相伴，渾身藝術家氣息的她，也和我一起搭上飛機，想一探紐約的風采，我們在中央公園散步，去朝聖時代廣場、在世貿雙子星大樓前嗑三明治，逛蘇活區、格林威治村看展覽，一邊嬉鬧一邊看她成大字型躺在半夜無人的紐約街頭，我們接著還毫無警覺心的搭上午夜後的地鐵，和流浪漢面面相覷；後來認識了幾位在當地念書的台灣朋友，跟著他們去參觀藝術家的工作室、去夜店聽音樂表演、還第一次進了同志酒吧，年少的我，當時的確大開眼界，體驗到一個城市活力的極限。

某日早晨，初戀先生一早就搭地鐵到曼哈頓上班，我們當時住在皇后區，要坐幾站的地鐵才會到曼哈頓本島。這天早上，還在睡夢中，我聽見了初戀先生的室友們似乎正開著電視，嘴裡還一邊飆著髒話，他們的髒話聲突然變成驚呼，我揉揉惺忪睡眼，看到電視畫面中有架飛機攔腰撞進了一棟高樓，「他們是在看電影嗎？」我有點納悶，過了半晌我終於清醒，那個畫面至今依然清晰烙印在我腦海裡，那正是當年的911的恐攻事件。清醒後我才想到，初戀先生去上班了，他人平安嗎？我趕緊打了電話給他，電話卻怎麼也撥不通。 直到傍晚他才回到家，「地鐵全停駛了，我一路從曼哈頓走路回來的！」

我和姐妹淘在世貿雙子星大樓前嗑三明治時拍下的照片，成了再也回不去的永恆。很遺憾的，和初戀的那段並沒有因為我們共同經歷了一場生死事件，而有美好的結果，但我想在我們彼此心底，那都是一段很難抹去的回憶。

二十年後，我和阿山哥從法國里昂搬到了諾曼第區，這天我們去逛了小城Caen的男子修道院（L'abbaye aux Hommes），一旁的市政廳竟剛好有一場關於紐約911恐攻事件二十週年的展覽，市政廳前還擺了當年世貿中心的鋼塊，看著這飄洋過海到法國的破碎殘骸，我想起了那天早上那驚心動魄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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