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散群体的家园 独立书店的理想在清迈延续

By 何培蓉

十几平方的书店，坐了满满一地的人。野夫头戴东南亚特有的白草帽，靠在飞地书店最里角的一张椅子上，一手拿着话筒，向席地而坐的粉丝们介绍自己的新书《国镇》，这是野夫历经7年，以自己的家乡小镇为背景写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该书在台湾、日本、美国以及清迈同时发售。

野夫的著作在中国大陆被禁，不能出版。更不可能举行这样的读者见面会。在宁曼路附近的飞地书店，成为了被禁作家们的“无处可去时”的“安住之地”。

宁曼路位于清迈古城外的西北角，毗邻清迈大学。红砖和铁艺组合的地标建筑宁曼路一号，和周边纵横交错的街巷，汇集了无数特色小店、网红咖啡馆、米其林餐厅、街头流动餐车，是清迈时尚潮人聚集地。飞地书店就位于宁曼路临近古城的马路上。

飞地书店是2022年4月23日在台北创办的独立书店，2023年11月在清迈开了这家分店。飞地书店的英文名叫 Nowhere，意为在“无处可去时（nowhere），安住此时此地（now here）；在离散的时代，重建家园，重逢你我。”

这家独立店里销售清一色的中文书籍，大部分是台湾出版的，也有一部分港版书和大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的中文简体书。这里可以看到各种大陆“禁书”：龙应台的《大江大河》、李江琳的《1959：拉萨！》、杨继绳的《墓碑》、王继在台湾出版的“896三部曲”和难得一见的戴晴的作品。还有让人恍若回到香港九龙的“田园书屋”的繁盛时的光景。

过去，这些不能在大陆出版的“禁书“，或者出版后很快被禁的“绝版书”，还能在大陆独立书店或者网络二手书店售卖。后来，最先被管控的是销售渠道、国内快递和严查个人进出海关随身携带的书籍，接着是查处打击二手书店，内地读者难以再接触这些书籍。随着“送中条例”和《国安法》的实施，中国对香港加强管控，香港不再“特殊”。作为华语出版和发行中心的香港，几乎一夜之间光辉尽失。野夫的《国镇》是由台湾南方家园出版社在清迈出版发行，飞地书店也涉足出版。随着中国近年来移民陡增，写作者、书商、独立书店转战海外，新的华语文化中心逐渐涌现的趋势也越发明显。

泰国因为其宽松的签证政策，和中国邻近的地理位置，获得了很多中国人，特别是年轻人的青睐。和作家们一样，因为审查制度，特别是参与2022年底的反对封控政策的白纸革命，众多年轻的记者们也离乡背井来到清迈暂避风头。

飞地书店门头并不起眼，白色的欧式拱门带着清迈特有的小清新风，橱窗里贴了近期所有的活动宣传和新书海报。脱鞋进入书店，从书架抬眼，挂在门头上的“飞地共和国”几个字不经意间撞入眼底。屋子尽头，从屋顶落地的“活得磊落真诚” 和旁边黄底蓝字的“自由”十分的醒目。

经营书店的第一任店长是一对来自大陆的同性情侣，在这里也能找到同样身份的人群。一个短发黑衣的年轻人正在店里聚精会神的阅读，短短闲谈几句，她介绍自己是暑假来清迈旅行的国内的大学生，她直言不讳谈及了对当下国内管控的看法，并自认为是“白纸一代”。

爱热闹的年轻人聚集在活力四射的宁曼路一带，他们离开故乡，在国与国之间流移，侨居他地而生，飞地书店已经成为这样一群海外离散群体和“祖国”的感情链接和自身文化以及身份认同的标识。书店一场签售活动，最多能挤进50多人，和国内签售相比，规模小了很多，但是，用飞地书店创始人张洁平的话说，“浓度很高”。

国内在2018年时，涌现了一大批小规模的独立书店，以上海为最。数十家各具特色的独立小书店结成联盟，每周一个主题，在大商场举行集市，售卖特色书籍、周边以及和自己书店相关的特色商品。这些书店还联合举办小型艺术作品展，在书店之间巡展，最后被警察以超出营业范围叫停。

原先书店的理想在清迈延续着

丹木也是飞地书店的常客，来清迈不足半月，已经去了书店三次。丹木的交通工具是一辆自行车，跑不太远。她准备在宁曼路附近找住处，这里既离着语言学校近，离着飞地书店也不远。在书店里，她可以参加各种文化活动，在线分享会、电影放映、新书签售，可以找到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们。

今天晚上6点，是一场张洁平亲自主持的台北、清迈和德国三地连线的网络读者见面会，因为发声反对疫情管控被大陆封禁作家严歌苓在线分享她的两本新书《蜃楼》和《米拉蒂》。丹木提前一小时就到了书店，和志愿者一起帮着书店把店中心的桌子和椅子搬开，布置场地，调试网络。

丹木最近刚刚从北京出来，在国内时，她和男友经常给一些媒体供稿，她和男友一起拜访异见人士，采访并做一些声援活动，白纸运动时，这对情侣上街拍照被媒体拍到，丹木上了海外电视媒体，还成了封面人物。今年男友大学毕业，申请了欧洲签证，抵达欧洲后迅速申请政治庇护，男友声称要高调大干一场。丹木为避免受牵连，决定“预防性”暂时离开大陆观望。也许，去欧洲投奔男友，也许暂时在清迈漂着，有机会回家。丹木是家里独生女，抛下父母亲远走他乡，并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

活动还没开始，店里地上已经坐满了年轻人，女性占了一大半。有从香港来泰国旅行的情侣，有在清迈读书的家长带着孩子一起，定居清迈的web3数字游牧一族，还有不少大陆过来暂居清迈的年轻人。

Cindy目前没有工作，在清迈住了两个月。工作十年，做过策划、广告公司，如今的她比较迷惘，她觉得严歌苓在分享会上说的，卷又卷不动，躺又躺不平一族，说的正是自己。她说北京的独立书店关了三四家，前段时间《假杂志》直接被关停了，国内环境残酷而无趣，但是，参加完这场活动，她还是准备回去做一点事。

一直到接近结束，还有背着背包的年轻人不断的进来。Wason侧身挤进门，在最后一排静静坐下。Wason来自上海，是影评人，也采写一些非虚构故事。如今定居清迈，和工作伙伴在线保持联系。

Adam也来自上海，同样也是特约撰稿人。Adam的女友是美籍泰国人，上海封城结束后，他和女友决定离开中国，定居泰国。Adam在曼谷开了一家咖啡馆，他准备和飞地书店合作，在书店一角经营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