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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美的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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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来到了2025年,中国的知识分子通过美国之音认识到的那个“非美”的美国,已经在特朗普的连任浪潮中被彻底摧毁了。

阿姨在描述费拉帝国和蛮族的初次邂逅时,曾经用过一个“往一杯热水里面倒冷水”的比喻——从整体上来看,这杯水的温度是下降了;但如果计算具体的每个水分子的温度,你会发现有的水分子变热了,有的水分子变冷了。这个比喻可以很容易地套用在秦汉费拉帝国与匈奴的关系,元明费拉帝国与“日本”海盗的关系,罗斯费拉帝国与哥萨克的关系,以及大卫·格雷伯在《人类新史》中试图说明的,自由的北美洲和费拉的南美洲,与这两个地区的后续殖民者之间的关系。

最后,这个比喻当然也可以套用在汪洋书记口中的“中美夫妻国”的身上——最后这个例子距离读者的世代最近,和我们的关系也最为紧密。各位不妨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温度产生了变化的水分子,而不是从一杯水的宏观角度去看中美两国在过去30年的关系。不过,这并不是美国和费拉帝国的第一次接触,请自行搜索美国之音,中央情报局,美国新闻署,联邦调查局,社会保障署,美國原子能委員會等“深层国家”机构的准确诞生时间,就可以一睹苏联帝国对美国产生的剧烈影响。

由于本文的读者并非每一个都熟悉党(中)国话语体系之外的历史过程,在这里还是要解释一下上面的这个比喻。我们就拿匈奴为例,在通常的叙述中,匈奴很像是《文明》系列游戏里动不动就突然刷新在玩家眼前的蛮族NPC——你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系统生成的),只知道他们会对帝国的边境带来源源不断的威胁。现代的分子人类学的研究证明,考古学遗迹中的匈奴遗体里含有与东亚(例如今天蒙古和中国北方)居民相似的线粒体和Y染色体标记。一个合理的想象是,受不了帝国重徭峻赋的编户齐民,翻越了了北境的长城后,就变成了匈奴。与之类似的,如果向东跨海航行,就变成了所谓的倭寇;如果向东翻山越岭,就变成了如今的少数民族。而就在费拉(已死之人)通过奇迹重塑为自由人的同时,自由人也在堕落后沦为费拉。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会有匈奴,倭寇和少数民族在同样的过程中被”汉化“为中国人,然后在下一轮循环中升级为张献忠的盘中餐。

试想一下,假设五月花号的目的地是阿兹特克帝国,那么100年后,暴君华盛顿就会带着他的奴隶大军北上火烧白宫。同样也是为了对抗(适应)苏联的国家恐怖主义,美国第一次需要有自己的对外宣传(洗脑)机构,需要有在全世界范围内宣传自由主义(非常好笑的是,自由真的是能被宣传的吗?)的”政府“部门。而这些东西,对于当时的美国人来说又是非常陌生的——亲爱的麦卡锡参议员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眼前这个正在经历变化的社会,他找不到合适的词,因此就有了The House Un-American Activities Committee,众议院非美活动调查委员会的说法,重点是”非美“。

共产党员当然是应该被绞死的,但我们应该绞死为美国造出了原子弹的奥本海默博士吗?好像有点过分了。但亲爱的奥本海默博士,他在私人生活中的所作所为,是更接近A一个大字不识的红脖,还是B一个喜欢破坏他人婚姻的知识分子,还是C斯大林元帅的忠实党员呢?正确的答案是B,但问题是在麦卡锡参议员的眼里,B和C有什么区别呢?当然,区别还是有的,所以不能绞死奥本海默,只能吊销他的安全执照。如果把时间往前,范围扩大一点,那些在1930年代为了逃避纳粹统治,从欧洲逃亡美国的知识分子(=犹太人),他们的生活习惯更接近A一个大字不识的红脖,还是B欧洲社会民主党成员,还是C希特勒元首的忠实党员呢?正确的答案是B,但关键的问题在于,画出一个横向的坐标轴,红脖和社会民主党的距离,远远大于社会民主党和纳粹的距离——因为后者都来自于黑暗的腐朽的堕落的旧世界(欧罗巴),前者则是来自Founding Father建造的地上天国。

时间不会停留在1945年,这些逃离旧世界的知识分子(其中当然包括了一些纳粹分子),在新世界中扮演了何种角色?他们能忍受和红脖呆在一起的”上山下乡“的生活吗?感谢冷战,给了他们抛头露面的机会。他们没有办法维持稳定的婚姻,所以他们选择嫁给国家机器;他们没有办法维持一个可以实现人口再生产的家庭,所以他们在大学里传播思想(病毒);他们不屑于加入任何一个教会,所以他们试图在洗脑机器中向亚非拉地区宣讲他们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名为资本主义的福音(基于某些隐秘的欲望,这个福音也包括了人口控制和计划生育,与知识分子的天性高度契合)。

最有意思的是,这篇文章是用中文写成的,那么中文读者在第一次接触到美国的时候,他们接触到的是哪一个美国呢?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条件像伟大的习近平总书记一样直接去美国的农场里搞HomeStay,大多数人的途径是——很遗憾,是美国之音。”美国之音“挂着”美国“的名字,但基于上述理由,它却是”非美“的。美国之音(以及民主党旗下的对外宣传媒体),更加接近于俄罗斯的塔斯社,中国的观察者网,因为他们都是与乡土脱节的,由知识分子制造出来的瓶中小人。

时间来到了2025年,中国的知识分子通过美国之音认识到的那个“非美”的美国,已经在特朗普的连任浪潮中被彻底摧毁了。那个他们曾经在广播里、在《纽约时报》的国际版里、在PBS的纪录片里窥探到的美国,那片充满进步主义、自由市场、开放移民政策、全球化愿景的土地,已经在现实政治的碾压下变成了一片废墟。

在特朗普的第二个任期里,美国正式退出北约,并与俄罗斯签署了新一轮的“安全合作协议”,象征着冷战逻辑的彻底崩溃。欧洲陷入混乱,乌克兰战争成了一场没人愿意接手的“烂摊子”,而中国的知识分子,这些曾经在书房里收听BBC、对比CNN与FOX新闻的人,终于发现,他们通过“美国之音”所理解的那个美国,原来只是一场幻梦——一种由离散在全球的“非美”知识分子精英们精心打造的幻象,一个与真正美国南方乡村毫无关系的虚构景观。

他们曾经认为,美国代表着一种普世价值,一种可以超越民族国家、超越历史周期率、超越党国机器的终极归宿。但事实是,美国不仅没有超越历史,它甚至正在加速地回归历史。

特朗普政府在2025年的第一项政令就是废除所有与WTO相关的贸易协定,并宣布美国退出联合国安理会。这意味着,曾经主导二战后国际秩序的美式规则,终于被特朗普本人亲手摧毁了。而那些中国知识分子,他们曾经以为可以通过阅读《外交事务》、通过研究约瑟夫·奈的“软实力”理论、通过引用弗朗西斯·福山的《历史的终结》来理解美国,现在他们发现,一切都毫无意义。

他们曾经想象的美国,是一个通过价值观、外交政策、跨国机构、非政府组织维持其全球影响力的帝国。而现在,美国真正的统治工具,变成了一支无政府主义化的民粹主义暴民军队。他们曾经幻想美国会用精英治理和制度设计来引导世界,但事实是,美国的治理逻辑更接近于19世纪的“重商主义”——特朗普所代表的那部分美国,不再关心盟友,不再关心国际法,不再关心“世界秩序”,

他们所关心的只是:

  • 如何让美元在国内通胀的情况下继续维持霸权

  • 如何在供应链崩溃的情况下把制造业强行带回本土

  • 如何用更强硬的军队和更高的关税封锁一切外国竞争对手

这一刻,中国的知识分子们终于意识到:他们对美国的理解,从一开始就建立在一个错误的认知框架上。他们以为自己在研究美国,他们以为自己熟悉美国的政治生态,他们甚至以为自己可以用“美国自由派与共和党右翼的斗争”来套用中国内部“自由派与体制派的矛盾”。但现实告诉他们,真正的美国与他们幻想中的“非美美国”之间的鸿沟,远比中美之间的文化鸿沟还要深远。

在北京、上海、广州的咖啡馆里,曾经那些激烈讨论美国选举制度、对比CNN和FOX报道差异的学者们,忽然间失去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支撑体系。他们曾经嘲笑国内的小粉红是“无脑民族主义者”,但他们现在才发现,他们自己才是真正的乌托邦信徒——只是,他们信仰的乌托邦是“美式普世价值”。

但当特朗普的美国彻底撕毁了这层伪装,他们还能信仰什么?

一些人开始转向新的偶像,比如法国的马克龙,或者德国的欧盟主义者。但欧盟在特朗普的冲击下已经摇摇欲坠,整个西方世界,已经不再是他们可以用理论解释的世界。他们有的选择沉默,有的选择投身于更本土化的叙事,他们开始重新学习如何用中国自己的历史逻辑、自己的政治逻辑去理解世界。而那些仍然迷恋着过去的“非美美国”幻想的知识分子,只能缩在象牙塔里,继续怀念那些已经不存在的政治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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