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響我一生的十本書」系列（七）

俞平伯著︰《唐宋詞選釋》

這其實是個短短一個學期的故事。

大學三年級，要到陝西師範大學讀一個學期，名為「沉浸計劃」，那時另有蘇州等地可選，但我想上華山、看兵馬俑、觀華清池，就決定了西安。一行二三十位同學，有相熟的有不相熟的有後來才熟絡也有之後不再往來的，自然有許多快樂與不快樂的事，但與書無關，不在此處贅述。

當時我們住在外賓樓之類的宿舍，幾乎是酒店級待遇，相對於當地學生，無疑是豪華級享受，而那時港元兌人民幣匯率仍高，起初心態確是風花雪月，天天吃奶糕、吃泡膜夾膜、吃「biángbiáng 麵」，每個周末遊山玩水，自是快樂。可是終究是要上課的，有些課只為香港學生開設，有些課則與當地學生同上，面對後者，未開學時頗為緊張，言語上那時尚未準備好，而且自己感覺學力未逮，碰上當地文史基礎較好的學生，會被明顯比下去。

那是一門「唐宋詩詞欣賞」課，教授是位話音很陰柔的中年男士（剛剛上網查查看，才發現他現在不時上電視、網絡節目講詩詞啊）。第一課，他發的讀物，就是錢鍾書《談藝錄》的一節——啊﹗我之前在香港獨個兒在讀錢鍾書，勉強在看《管錐編》，一點也不明白，終於有機會聽課了。可是教授不多解釋，卻要我們做功課，不斷問我們的看法，他再追問、點撥，說到有趣處，他就點頭說不錯。

雖然不易應付，但求學本應如此，不久就習慣了，也是愉快的經驗。我喜歡向他請教，教授有時也讚賞我，我發現原來自己也不是那麼「沒用」，也不比那邊的學生遜色太多，當然仍不敢怠慢，自覺要努力用功，常常跑圖書館，不過——我還是不時遊手好閒，有空檔就去當地網吧看《康熙來了》，結果始終就是未能成器。

另一本指定讀物就是俞平伯的《唐宋詞選釋》。這可是我的「美的歷程」、「美學散步」（才不是小時候讀的李澤厚、宗白華），特別是聽教授賞析俞平伯如何說溫庭筠，確實是享受。他常要我們參觀、比較錢鍾書、俞平伯、葉維廉、葉嘉瑩的賞析方法，也是獲益良多（回香港我才多讀葉維廉）。記得學期尾要做功課，我那時沒錢買手提電腦，只能用宿舍的（住房一流，但那電腦房又黑老舊），我怕冷，人生第一次到零度氣溫的地方，電腦房沒有暖氣，唯有穿羽絨瑟縮著，但讀著俞平伯，認真用功，就忘了天冷。那份功課如今看來無疑只是幼稚園水平，但分數得到教授肯定（也許對香港學生鬆手一點吧），也是快樂的回憶。

回到香港，那一年的第二個學期回皇仁書院實習，試教一個月，剛好要教李煜與蘇軾的詞，我那時還很嫩，竟然就拿著俞平伯去講，當然是講的勉強，聽的也莫名其妙。回想起來也是好笑的。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