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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擁抱
天冷的冬,記得有好一陣子都是起個清早,晨跑完直奔對街的早餐店。那陣子無論是對於公園「小圈圈」的擁擠厭膩,或是對於自製穀物麥片糊的食不知味,皆麻木無感。
「城市有跑道的公園真少」,遞出我的食物點單,跟老闆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老闆說:「附近的體育場跑道很大。」
「沒有草木,沒法呼吸,跑到要窒息,我才不要!不喜歡就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反覆地繞著操場跑。」
「這條路走到底往右後方,盡頭處有座公園比對面的跑道大,你去過了嗎?」
我一口咬進花生沾醬的厚片,眼睛為之一亮!

就這樣,我們的緣分開始,認識你是在前年的冬末。園內除了老榕、茄苳頂上有髮外,你頭光禿禿的露出,乾淨的枝枒鬚渣,顯得清瘦硬朗,直矗矗地守著這片園地。
不了解你的人,認為你是沉默的,無聲地,綻放、結果,再無聲的掉落。生命像是一種動態的「裸」,你並不太在乎自己是否被看見,幾乎誠實地完善所有任務。你扎實的軀幹替我遮陽擋風,讓我在這條路上好好前行。我喜歡你默許彼此的個人空間,我從不需要跟你交代行蹤,你也會在我來找你時,給我全部的你。
這樣的空間,不黏亦不生疏。舒適,以一種剛好的距離。我常揣想著你應該會是個生活的好夥伴——你一直都在,但不打擾的獨立,有著一種踏實的存在感。
喜歡你的人,知道你會用你的語言,與我們溝通。分享我這個秘密的人,是一次在藝術博覽會上撞見的法國藝術家,歐笠嵬。他整個人就跟你一樣,有著讓人很難遺忘的獨特。記得他的作品中有著許多來自大自然的小怪獸,這些樹有著奇形可愛的五官,還會樹言樹語。
一次,他告訴我,當他覺得自己快消失的時候,他會跑到山上,找一棵喜歡的大樹,抱抱祂。
「不一會兒,神奇的事發生了,你會感覺你的血液流淌了起來,感覺自己被接住一般。」當我們擁抱,不只是因身體緊貼著彼此,而是你正在傾聽我說不出來的憂傷。那一個冬天的午後,我選了一個很少人會蹓躂的時間,去找你。記得我的眼淚,終於——流下。那天有鳥語,但我發現其實我並不太在意。我撫摸你粗糙的皮膚,令人感到踏實,如像現在的我們,擁抱著彼此,那浮晃的心便找到寧靜,有了依靠。抱抱你,讓我聽見你的呼吸;抱抱你,讓我聽見整座城市的心跳。
你腳下盤結的樹根,每一條根,往前延伸,延伸再往下延伸,如腦幹迴路的旅行。根會帶我去有水源的地方,沿著河流匯入主幹,朝源頭流向枝枒如神經末梢,迴流向上再向上,與陽光對話。
The Light is a bolt of lightning!
你有你的期程,而這道光像一擊閃電!是你教會我在凜冽的寒冬歌唱!
你說:「光是保持靜立,即可遍行四方。」
從來,我就不是一個人。風兒會幫你捎信,雨兒會助你成長。鳥兒和枝枒是一體的,你供鳥兒有巢可棲;鳥兒會帶著你的果實傳播遠方。你與你的同伴們,我們合作無間。
你跟我說,那些看似沒有生命連結卻是共同體的生存在這個園地,奔跑的孩子、我還有坐輪椅的老人來你樹下乘涼,我們是同一國,彼此是獨立的,合一成為世界。
園裡,你的同伴們變化之快。記得三天前的豔陽天,茄苳滿身細穗的漿果與花,連日大雨過後,再見他,漿果與花全都落地了,枝枒卻吐出了新芽,也才過了三天,我怎麼覺得日子好似是只有祢在過的?
當我們擁抱——
熱情,你是我的靈魂
「你身上披戴的綠衣鎧甲,無疑地
祢也戴著我
天使知道剩下的秘密,我們之間」(1)
我將自己藏進祢的護身
向你借走的時光
註 (1):靈感來自 Emily Dickinson《With A Flower》的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