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与刽子手》

夕阳西沉，河水缓缓流淌，天边的霞光染红了波光粼粼的水面。古老的红叶树下，诗人席地而坐，手里攥着几张薄纸，目光低垂，静静地审阅学生们交上的诗作。

他一直沉默不语，翻看着一首又一首诗，眉头逐渐皱起，眼神里透出一种说不清的异样。

他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学生，随手从诗稿里抽出一张，指着其中一句：“‘残血浮光染落花’……你为什么要写‘残血’？”

被点名的学生愣了一下，支吾道：“红叶像血，所以……”

诗人静静地盯着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轻轻一笑，语气听不出喜怒：“那你觉得，这棵树和‘血’有什么关系？”

学生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低头看向地面。

诗人轻轻叹了口气，指向远处的红叶树：“你仔细看看它。”

所有人都望了过去。树高耸入云，枝叶扶疏，红色的叶片在晚风中微微晃动，一片叶子轻轻飘落，落在树下的小石像旁，无声无息。

“它的红，并不是挣扎后的血色，而是时间给予它的颜色。”诗人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怅然，“你们写‘残血’，可是这棵树流过血吗？它受过伤吗？它只是秋天来了，就那么安静地红了。它从未挣扎，也不需要挣扎。”

学生微微蹙眉，似懂非懂地看着诗人。

诗人轻轻叹了口气，放下诗稿，目光落在石桌上，仿佛在看一段已经翻篇的旧书。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一些：“你知道吗？以前的文人，不会随便在诗里写‘血’。他们用月光映照离人愁，用春水写相思，连写战场，都只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可如今呢？”

空气一片沉寂。

诗人微微眯起眼，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翻过另一张诗稿，指着另一句：“‘残血点点落江波’，你呢？你的‘残血’是什么意思？”

被点名的学生愣了一下，眼神躲闪：“呃……红叶落水，就像血滴进江里……”

诗人的指尖微微颤动。他又抽出另一张，目光掠过：“‘红霞映水，残血浮萍’……”

他一页一页翻过去，翻得越来越快，像是终于拼凑出了一张完整的图景。

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平静，却透出一丝藏不住的寒意：“你们的诗，从何而来？”

学生们一时没反应过来，沉默地站在原地。

诗人放下手中的诗稿，缓缓起身：“一个人写诗，会带着自己的思考和情感，不可能所有人都用相似的词、相似的意象，甚至……相似的句法。”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告诉我，这些诗，你们是怎么写的？”

沉默。

终于，一个学生低声道：“ChatGPT。”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世界仿佛静止了。

诗人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片刻后，他缓缓点头，像是终于承认了什么无法改变的事实。

然后，他的怒火爆发了：“你们把诗当作什么？游戏？作业？这是一场文化的葬礼！你们的手指敲击键盘，却从未让灵魂碰触语言！诗歌不是算法生成的韵律，而是心灵的呐喊！”

学生们垂下眼睛，有的仍然满不在乎地踢着地上的石子。

诗人望向远方，仿佛在倾听一个遥远而死去的时代。他喃喃道：“文人风骨……早已不存。”

——

忽然，一道沉闷的脚步声从人群后方响起。

学生们下意识地让开一条路，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走了过来。他戴着黑色头巾，腰间挂着一柄沉重的长刀，脚步稳健，步步生寒。诗人缓缓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瞬。

“够了。”刽子手冷冷地道，“这个时代不需要你了。”

诗人轻轻一笑，笑意微不可察。他垂下眼睑，像是接受了一场早已注定的审判。

四周寂静无声。直到此刻，学生们才意识到，河岸的四周站满了身着黑衣的刽子手。他们持刀肃立，像一座座无言的墓碑。

诗人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夕阳最后的光辉洒在他苍老的脸上，映出深深的皱纹。他看了一眼学生们，目光平静，仿佛在最后确认这些年轻人是否还会记住什么。

没有人开口。

诗人轻轻点了点头，像是终于接受了什么。

刀光一闪，血溅在红叶飘落的土地上，滚烫而沉默。诗人的头颅滚落在地，双眼依旧睁着，望向那棵树，望向夕阳，望向一个他无法再参与的世界。

——

鲜血浸透了泥土，可这场杀戮并未结束。

人群中，有人突然拔刀，有人高声怒吼。诗人的支持者们在四周站了出来，愤怒地向刽子手们扑去，刀剑交击，惨叫声此起彼伏，红叶树下的土地被血染得愈发鲜艳。尸体一具具倒下，被割开的喉咙在阳光下闪着黯淡的光泽。

倒下的尸体被推入河水。

然而，水面平静无波，尸体没有沉没，而是缓缓浮起，如同一片片凋落的红叶。风吹过，水面微微荡漾，倒映出苍茫的暮色。

片刻之后，最先落水的尸体动了一下。

被割开的喉咙缓缓愈合，血水在水中扩散又逐渐消失。那些倒下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水流托举着他们，让他们轻轻漂浮。

诗人也睁开了眼睛。

岸上的刽子手们望着这一幕，手中的刀微微颤抖。

他们终于意识到，他们杀死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无法被抹去的精神。

风吹过红叶树，最后一片叶子飘落，落在水面之上。

诗歌不会死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