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House被举报后

我不怎么看中国的脱口秀。原因无他，看着这些带着脚镣跳舞的中国脱口秀演员，站在舞台上煞有介事地调侃一些不疼不痒的话题，我尬的难受。我完全理解演员的难处，但如果同样是聊一些有的没的，我还不如去看郭德纲德云社，低俗就低俗了，图一乐儿呗。

由于脱口秀讽刺现实的性质，在中国出事是早晚的，但这次脱口秀演员李昊石（又名House）被举报的这件事，着实超出了我的预期。仅仅就因为他用“能打胜仗，作风优良”这句话形容了他收养的两条野狗，而某领导人曾用这句话来形容过解放军，就有人举报他侮辱解放军。最夸张的是官方的反应：他所在的公司还被处以一千多万的罚款，演出业务也受到部分影响，更令人无法理解的是，这位脱口秀演员还要被警方立案调查，面临牢狱之灾。

让我们先对比一下过去的类似的事件。

演员张哲瀚被举报在靖国神社拍照（实际上他只是在附近拍樱花），最终也只是一直封杀，并没有涉及法律制裁。某高校老师反驳南京大屠杀死了30万人，被学生举报后停职，但并没有受到什么刑事指控。最严重的要数媒体人罗昌平，他调侃朝鲜战争的长津湖战役中的“冰雕连”是“沙雕连”（傻屌的谐音），这一言论被举报侮辱先烈，违反所谓英烈法被判刑7个月。先不说这部法律本身就是个恶法，姑且按照官方的标准，他的行为也确实触犯了红线——因为他就是在直接批评官方的宣传。

而这次House被立案调查，则是用官方自己的逻辑都难以自圆其说。首先，人家并没有去有触碰什么政治话题，也没有批评任何政府的政策，也没有讽刺任何官方宣传叙事；其次，他说的这句话并不一定和解放军有必然的绑定关系，他更没有讽刺解放军的意思。如果非要用中国的语境形容他的罪过，顶多算是“说错话”。

这意味着什么？

很明显，现在的舆论环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逼近文革。那是个说错话也会万劫不复的年代。

在这之前，我知道说真话的人会坐牢，也知道想搞清真相的人会被噤声，更知道惹了爱国群众会被举报封号，也听说过违背了官方价值观的人会被嫖娼，这些都是熟悉的套路。然而这一次，最多算是说错话，官方的执法机构却罕见地直接下场抓人，宣传机构也毫不掩饰地力挺这种执法行为。他们跳过了中间商——煽动爱国大V和爱国群众口诛笔伐。善于举报的爱国群众们无限上纲上线的后果，已经不再仅仅是来自舆论的暴力，更有可能演变为来自公权力实打实的暴力，而被举报的人没有任何的申辩机会。

如何看待举报者？

对待举报者，我向来都是嗤之以鼻的。虽然这家伙可能自认为自己的政治觉悟很高，很自豪地举报了他认为冒犯国家的行为，但是对这种告密行为的唾弃却是自古以来就有的。

或许有人会说，真正迫害言论自由的是这个政权，这些举报者并不是真正的加害者，最多算是帮凶，他们也是这个体制的受害者。对于这种观点，恕我不能苟同。我想反问，就算这个政权迫害言论自由，但是有人逼着你去举报他人了吗？如果没有这些举报者的合作，统治者要如何迫害言论自由？

还有一种观点，认为这种人是被这个体制洗脑了，在这个环境下变成这样也不能全怪他个人。我当然知道要从根本上消除五毛粉红，还是要改变舆论环境和教育，但同时也要看到，对我们造成直接伤害的，往往就是这些人。无知和愚蠢并不能成为无罪的理由。相反，在中国这样的环境下，放弃思考恰恰是一种罪过——正是因为不加思考和质疑，全盘接受被灌输的观念，才会更有可能主动作恶。

人肉举报者的人错了吗？

举报者随后遭到了网友的人肉搜索，他的隐私信息被网友扒了出来，有人不赞成这种“网暴”的做法。我当然知道网络暴力不对，但我要强调，脱离语境纯粹谈概念是毫无意义的。要看到，在一个法治国家，公权力不会下场干涉言论自由，它要做的就是保护舆论场上每个人的安全，在这种环境下，任何一方都有远比人肉搜索更好、更文明的方式自由表达。而在中国公权力在做什么呢？只有与官方意识形态一致的言论才会受到法律保护，与官方宣传相悖的言论则会受到打击。与官方意识形态不一致的一方，实际上是被排除在法律保护之外的，但权利和义务是对等的，既然无法享受权利，为什么却要尽义务呢？

法治不彰，则必然私刑泛滥。原因无他，作为被公权力迫害的一方，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手段对抗来自被偏袒的一方的攻击，甚至有时候公权力还会加入迫害的行列。在这种绝望之下，被压迫者唯一能做的，就是对具体的个人动用“私刑”——在舆论场上表现为人肉搜索等网络暴力手段。既然公权力和它所定义的“人民”们把主张言论自由的人当作“阶级敌人”，那凭什么幻想这些被视作阶级敌人的人们用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方式应对攻击？凭什么要求受压迫一方温良恭俭让？

于其说不应该人肉搜索举报者，我反倒认为在舆论环境愈发恶劣的当今，对举报者个人的网络私刑恰恰是遏制他们作恶的一种有效手段（也相对于物理的暴力手段更文明）。我虽然并不鼓励人肉搜索这种行为，但是在当下中国的舆论环境和时空背景下，我也不会谴责人肉举报者的人。

在如今的中国舆论场上，已经越来越不允许说理型的讨论和辩论，你说什么言论自由，就是美狗，你说什么统治者歪曲历史就是历史虚无主义，动辄得咎。和这些人辩论，或批判他们，你是没有任何胜算的。他们也根本不怕你在那里瞎逼逼，人家反手一个举报，轻则被禁言封号，重则喝茶进局子，按粉红的话说，你就是一个行走的50w（举报间谍奖励50万）。你所能做的不是什么让举报你的人良心发现幡然醒悟，也不是什么高屋建瓴直抵问题本质去说服他们，你所面对的就是无数个平庸的作恶者个体，你所能做的就是让平庸的作恶者最大限度地感受不可承受的压力，增加他们作恶的成本。

在越发神经质的社会生存下去

在这个举报告密成风的时代，在这个因言获罪门槛越来越低的时代，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House，这已不是什么危言耸听，而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危险。我们能做的其实很有限，我们无法改变公权力的肆意妄为，无法改变橡皮图章一样的立法机构恶法频出，无法改变宣传机构的颠倒黑白，除了保护好自己之外，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告密者们斗争，从最普通的恶开始着手。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做，但是请尊重那些选择以直报怨的人，他们在用看似丑陋的手段，与比他们的行为丑陋一万倍的作恶者斗争，不论你愿不愿意，但在结果上你我受惠于此。

请记住，他们没有什么公民的概念，支持他们就是人民，反对者就是敌人。而那些自以为光荣的人民们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不会对敌人有任何同情。认识到这一点后，再好好考虑是否要浪费你珍贵的爱与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