徙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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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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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昏灰的光線中慢慢的、機警的走到窗邊,揭開窗帘往外覷。巷子裡慘白的路燈像把刀似地切進來,詭譎得像一部恐怖片。然後我聽見一片歡快的驚呼,門被新新匆亂地打開,一條黑影跟著飛躍進來,撲在新新身上。

一九八八年的那個秋天,我的室友新新拾到一隻狗,一隻美麗的狗:蜂蜜色鬈毛,烏圓黝亮的雙眼,精神矍鑠。

那天下午我從學校回來,甫一進門就給牠嚇了一跳。

「誰家的狗?」我一向對稱之為寵物的生命體束手無策。

新新剛幫牠洗完澡,人狗一同裂嘴望著我。新新笑說:「牠一直跟在我機車後面,跟著跟著就回到家了。」

我曉得新新平常的車速約莫二、三十,聽他說得合情入理,我一點也不訝異。

「也許是走失的。」我貓下腰來摸摸牠,牠興奮得直搖尾巴。

「我看牠髒兮兮的跟流浪狗沒兩樣,脖子上又沒項圈,肯定是被哪個狠心的主人丟掉的。」新新蹲下來抱住毛髮未乾、熱情伸出紅舌舔他的狗狗。

「奇怪,有誰會忍心丟下這麼漂亮的狗?而且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土狗──」我雙手抱肘望著牠黑幽幽的雙眸,不禁發出臆測。

「管牠是什麼狗,反正就是狗嘛!」新新跟我一樣對狗的品種一竅不通。「看樣子牠頂多才一歲,這麼小就被丟掉,可憐的小東西──」

「牠好瘦。」

「是啊,待會買便當給牠吃──」

「你打算叫牠什麼?」

「叫牠,嗯,呃,叫牠破布好了。」說完新新呵呵笑了。

「破布?牠一點也不像破布好不好?」

「你不曉得,二十分鐘前牠看起來就像塊破布。」

我微笑望著活潑的「破布」繞著新新歡跳,總覺得牠眼底深處有什麼東西在燃燒,彷彿牠這麼活躍地跳上跳下不是因為狂喜,而是因為某種控制不住的神祕驅使。

傍晚,新新託我照看破布,他好出門去買便當。

破布一聲不吭,牠滿屋子亂跑(好似在追逐什麼或被什麼東西追逐),不時撲到我身上來哈哈喘息,尾巴擺動得像隻雨刷。

「你不累啊?」我吐了口氣望住牠燃燒中的眼睛,覺得快被牠累死了。

十分鐘後,新新終於回來了。十分鐘,我怎麼覺得像過了十個小時,餓得雙手亂顫,精神無法集中。我打開便當盒,胡亂扒了兩口飯,聽見新新在喝斥破布,抬臉一看,破布打翻便當,蜻蜒點水聞了一聞,仍趴到新新身上,兩隻眼睛骨轆轆望著新新,哈哈地喘,彷彿有一股神祕莫名的快樂,如項圈般勒緊牠的脖子。

破布的便當裡有澆了肉汁的飯,還有狗狗最愛吃的雞腿和排骨,牠卻不屑一顧,忙著在新新身邊亂轉。新新臉上的表情一言難盡。當時我們都是窮學生,像這樣有料的便當一個禮拜吃一兩次就算奢侈了,更何況是給狗吃──不,是給牠糟蹋了,牠一口也沒吃,還灑了一地澆了肉汁的白飯、烤得油黃的雞腿和炸得酥香的排骨。痛惜啊!新新的眼睛肯定快噴出火來了,我想。可是他沒有,他只是苦笑著搖了搖頭(也許是不曉得該吃驚還是失望),把地上打掃乾淨,打開自己的便當,裡頭只有幾樣少得可憐的蔬菜。

新新把錢省下來買肉給破布吃,可破布卻一點也不領情。

破布什麼都不吃,狗狗最愛吃的肉骨頭牠碰都不碰,還有什麼東西能吸引牠的食欲呢?破布愈來愈瘦,新新愈來愈焦慮。他最後聽了同學的建議去買狗罐頭,懷著滿滿的希望把罐頭打開,倒在破布跟前的狗碗裡。

「欸──」新新嘆出一口長氣,哭喪著臉抱住熱情跳躍的破布,情何以堪地捧著牠的臉問:「你到底是吃什麼鬼東西長大的?空氣嗎?還是貓食?」說完新新忽然抬起頭來看住我,臉上放著光,「搞不好牠真的吃貓食。」

我的眼神裡大概寫著「你瘋了」三個字,新新熾灼的目光陰鬱下來,像被潑了水的一盆火,慢慢熄成一片灰燼,臉上的光采也同時黯淡下來。

「牠可能吃素吧?」我不確定地說。

沒想到這一說又燃起了新新的希望。「是呀,我怎麼沒想到,」新新跳起來,破布也歡快地在四周飛躍著,彷彿在說:「你們終於猜對了!」我憂慮地望著新新和破布,心想這隻狗餓了這麼久,精神也未免太好了吧。又想,搞不好真給我猜對了(希望我猜對了),破布是一隻素食主義的神狗。

「沒錯,破布一定吃素,沒錯,一定沒錯──」新新兀自高興著。

我雖然沒有那麼樂觀,可依然給新新激動的快樂感染了。

他迫不及待拿了機車鑰匙衝到門口,丟了句:「你幫我看著破布,我去買水果和蔬菜。」說完腳底像抹了油,一溜煙就不見了。

第二天一早,新新來敲我的房門,平靜地說:「我想我知道破布為什麼會被丟掉了,牠一定是得了厭食症。」

我點點頭,想不出什麼話來安慰他。

新新蹲下來撫摩破布的頭,說了一句「對不起」,牠哈哈急喘著,掙扎去舔新新的手臉,新新好不容易才能控制住牠動個不停的身軀。

破布的毛色依然潤澤如蜜,精亮的雙眸燃著光采,彷彿有一縷不撓的精魂在牠瘦削如柴的身體裡面瘋狂地奔竄,如熔岩流金般熾熱、猛烈,燙得牠停不下來。

我知道新新打算要放棄牠了,雖然這是一個痛心疾首的決定。

他把破布載到遠遠的陌生的地方,丟掉牠,就像牠上一個主人一樣。這次新新要以時速六十以上的車速才能甩掉破布。我可以想像破布追著新新的摩托車,直到失去新新的背影為止。

新新進門時眼睛是紅的,已經乾冷的淚痕又流出新的溫度。

希望這次撿到牠的人,有能力治好牠的病。

新新儘管不置一語,但他的希望應是和我的希望相去不遠吧。

新新知道這樣做很不負責任,可是除了讓牠回到街頭之外,又能怎麼辦呢?沒有人會願意領養一隻什麼都不吃的狗。

至少,新新選擇了逃避,他不想眼睜睜看見破布餓死在他跟前。送走破布,也許還能抱持著一線希望──希望這次撿到牠的人,有能力治好牠的病。

送走破布不到半個小時,新新就後悔了。他循原路回去找牠,卻空手而返。

經過一整天的自責,新新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我聽見他開門走進客廳,而後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響。我猜想他肯定坐在沙發上發呆,而我則躺在床上發呆。呆了很長一段時間,長到我都覺得自己快睡著了,可是我沒有睡著,我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像是有人拿著硬物在喀搭喀搭括擦著鐵門,伴隨著一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幽咽,靜夜裡聽來分外嚇人。我跳了起來,三腳併做兩步衝進客廳,新新驚惶地望了我一眼,緊跟著急急做了個手勢,示意我關燈。

他在昏灰的光線中慢慢的、機警的走到窗邊,揭開窗帘往外覷。巷子裡慘白的路燈像把刀似地切進來,詭譎得像一部恐怖片。然後我聽見一片歡快的驚呼,門被新新匆亂地打開,一條黑影跟著飛躍進來,撲在新新身上。

我很快認出那抹躍動個不停的黑影,這時候的牠看起來真像極了一塊破布啊!

說真的,那時我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擔心,我只能含淚笑著,逼自己安靜。

破布髒兮兮的回來,比先前更瘦,更動個不停,兩隻眼睛像幽深的爐火,裡面那個備受煎熬的靈魂正在沸騰,正在歡快地痛苦著,以超越極限的熱情揮發生命。

新新把破布帶進浴室,用溫水澆濕牠。我站在門邊看他倒了一巴掌洗髮精抹在破布身上,破布不停甩動身軀,甩得到處都是水沫。

「你打算怎麼辦?」這話好像在問我自己,回音在潮濕的空氣中稀釋淡了,最後被恐懼一口吃掉。我真希望我沒有問,或他沒有聽到。

無論如何,新新沒有回答,他仔細洗著破布,溫柔得連我都感覺得到。

第二天,新新蹺了一節課帶破布去看獸醫。

臨出門前,新新望著破布說:「這是唯一的希望了──」

破布彷彿聽懂了,以濕涼的舌頭熱情地回應他。

下午放學回到住處,我一踏進門便感到一股異樣淒清的氛圍在屋內流動。

新新把破布載到更遠更陌生的地方,以時速最狠最快的速度奔離牠。被關在後視鏡裡奔跑的破布逐漸縮小、模糊,和風與天空溶成一片抑鬱、絕望的熱霧。

「醫生說,如果破布持續不肯進食,他也無計可施──破布的腦部神經系統出了問題,飢餓感徹底從牠的生命中消失了,牠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蹟。」

「沒救嗎?」

新新一臉蒼白,以悲傷的眼神望穿我,彷彿我背後才有他要的答案。他嚅動著嘴唇,以瘖啞的嗓音說:「等死。醫生說,有錢醫也不見得醫得好,只有等死。」

「所以,你就在回來的路上,把牠丟了──」

「不然我又能怎麼辦?我又能怎麼辦呢?眼睜睜看著牠死在我面前嗎?不要,我才不要,我不要眼睜睜看著牠死,一點忙也幫不上……」新新聲淚俱下,歇斯底理地搖著頭、揮著手,來回跺步亂轉。

「你至少可以陪牠最後一程……」

「你就只會說風涼話,你做了什麼?」新新對我破口大喊。

「我──」我激漲著臉,胸口噎住了說不出話來。

怔忡了數秒,我才終於呼吸了第一口空氣,掉轉身,忿然走出大門,跨上機車,飛也似地飆出巷口,淚水不聽使喚地流下來。

我做了什麼?我做了什麼?我到底做了什麼?

我在心裡反覆捫心自問,卻只問出一臉的淚,什麼也問不出來。

向晚的紅霞在天邊燃燒,秋日如鱗的高雲襯著暮靄中湛藍的天空,夕陽溶成一片玫瑰色,我激動的熱淚乾冷了,心也安靜下來。寂風中瀰漫著回憶,我循著記憶的軌跡愈騎愈遠,深紫灰的夜色降臨下來,包覆了無數閃爍、渺小的生命,我想起新新跟我提起過的一段往事,關於他和他母親的一段往事。

新新是家裡唯一的孩子,和媽媽最親,爸爸偶爾來過夜,他有他自己的家庭。新新的媽媽在市場內開了一爿裁縫店,本錢是爸爸拿出來的。嚴肅的爸爸很少有笑容,他偶爾過來和他們母子吃頓安靜的晚餐,宿一夜,隔天就走了。新新不恨他的爸爸,畢竟他只是個陌生人。你會恨一個陌生人嗎?新新這麼問我。他的世界裡只有媽媽,沒有爸爸;爸爸只是一個象徵性的符號罷了,可有可無,但是他知道媽媽愛「他」──那個只把他們母子當做一份責任的男人。

後來新新才知道,那個他稱之為爸爸的男人,原來不只有兩個家,他有三個家。很不幸的,媽媽這裡是他的第二個家。聽說,爸爸變心以前是愛媽媽的,就像他愛媽媽之前,第一個家的元配也沒有想到他會變心。現在,媽媽和元配一樣,變成了一份沒有感情的責任,她們是望夫崖上的化石,天天等著丈夫從另一個女人的懷抱中回來。

新新考上南部這所偏僻的學校那年,他很不願意放下媽媽一個人獨自南下,但迫於她的堅持,他不得不離開。在外地求學這三年來,每逢假日,不管一天兩天,他一定婉拒掉所有玩樂的活動搭火車回家,就是為了爭取多點時間陪伴孤單的媽媽。

新新的媽媽是個傳統而樂天知命的女性,當初在不知道使君有婦的情狀下獻身給新新的爸爸,因而懷了新新,後來又為了堅持生下孩子與娘家決裂,才不得已跟了新新的爸爸,做了沒有名份的二房。這麼多年後,她已經沒有怨了,她對新新說,只要能看著她的孩子平安快樂地長大,看著她的孩子幸福地活著,就是她最大的幸福了。

要幸福噢──新新的媽媽常以開玩笑的口吻對新新說這句話,可幸福並沒有像表面上來得那麼容易,有時候新新不禁要懷疑,幸福也許只存在於無知的世界,抑或是活著就不得不經由痛苦的淬煉,產出一種催眠自己的免疫力,而那或許也能稱之為幸福,因為無感,因為麻木,所以沒有不幸。

在新新甫上大四的那一年,還沒有來得及給媽媽看到他戴上四方帽的畢業照,還沒有來得及有能力奉養媽媽,讓她得到就算丈夫缺席也能得到的幸福,媽媽突然就病倒了。檢查結果令新新的整個世界頃刻坍塌,連崩潰的餘地都沒有。一開始媽媽還想瞞著他,可這種事怎麼瞞得了一個等於沒有爸爸、和媽媽相依為命二十多年的孩子呢?

媽媽罹患了血癌,一點一滴,在他面前死去。

新新抹著淚眼說:「我一點辦法也沒有,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死在我面前。我好恨,為什麼我幫不了她?為什麼分擔不了她的痛苦……」

因為媽媽突然走了,支持新新活下去的力量在指顧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新新像掉了三魂七魄的行屍走肉,每每騎車走神,頻頻和意外錯身仍不自覺。有一次,他恍恍惚惚連人帶車跌進低於路面至少兩公尺的田裡,所幸他命大,只受了點皮外傷,可摩托車卻摔壞了,花了不少錢才修理好。

那次意外後,新新夢見媽媽,她比生前更年輕漂亮,夢裡新新仍是個孩子,媽媽撫著他的頭髮說:「要幸福噢──你的幸福就是媽媽最大的幸福。」

新新哭著醒過來,竟夜輾轉,反覆想著媽媽的話。他後來說:「我決定要幸福,我要為她沒能完整實現的幸福好好地活著。」

從此新新不一樣了,他活轉過來,甚且比先前更努力、更有精神,直到破布闖入他的生活,攪亂了修復創傷的秩序。

我能理解新新的心情,我不氣他(也沒有權利氣他),但我還不想面對他,因為我也還沒有整理好我的心情,怕回去徒增尷尬,於是我去找朋友借住了一宿。

第二天,我起了個黑早,趁新新還在睡覺的時候回去拿書。我悄悄開了房門,在昏灰的黎明中窸窣摸索,把當天要上課的書和筆記胡亂丟進背袋裡,一面凝思著有沒有漏掉什麼,一面慢慢轉身朝外走。突然之間,我的視線撞上一條立在門洞裡的灰影,駭得我失聲大叫,因為我大叫,對方也跟著大叫。接著我定睛一看,才認出站在門外的原來是新新。

「拜託,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

新新抓了抓頭,窘迫地說:「呃,我聽到你房裡有聲音,所以──」

接著我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不自在地沉默著。

停了半晌,新新囁嚅著打破沉默,「嗯,昨天──我很抱歉。」他的臉掩在幽暗的門洞裡,我很想把他從那裡面拉出來,但我終究沒有,只平靜地說:「沒關係,我也有錯。」然後新新遲疑了一會,掉轉身走回他自己的房間。

我頹然跌坐在床上,望著漸亮的天色,一陣落寞淹上來,讓我突然覺得又睏又累,於是我單手把窗帘闔上,仰面倒進柔軟的被褥,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等我醒來時,天已大亮,我看看時間,第一堂課趕不上了。我舒了口長氣又躺回去,盯著天花板發呆。我想著「破布」,想著牠那雙時而幽焱時而燥烈的眼睛,然後我跳下床,衝出門去找新新,他的房門虛掩著,我敲了敲推開來,他光著膀子伏在桌上,陽光落在他黝亮的項背上,我抓住他的肩膀,說:「我們今天翹課,去找『破布』好不好?」

新新沒有說話,他的肩膀劇烈起伏著,類似喉管爆裂的聲音從護著頭臉的手臂下傳來,我知道他拼命在壓抑著,但愈是用力遏制得太久的洪流,爆發得愈是厲害。我什麼也沒法做,一向我就是個只懂得疏解自己,卻不擅長安慰別人的弱者。我像棵長了根的木頭,定定傻站著,直到新新背著臉站起來出去洗臉,我這才遲疑的跟到浴室門口等著。

新新在裡面待了很久,我不放心,每隔一陣便頻頻敲門喊他,直到他帶著濃濃鼻音的沙啞聲嗓說:「你去上課吧,我沒事。」接著他便不再說話了。我深吸了口長氣,眼眶一陣涼一陣熱,心情也愈趨沉重了。

接下來一整天,我都沒法好好上課,幽蔭的教室飄浮著一幕幕金粉似的牽掛──「破布」蜜色的鬈毛和焚亮的雙眼,重疊著新新憂鬱失魂的臉。課後,天空陰灰灰地下起了毛雨,涼颼颼的風吹過穿廊,湧進我的眼睛。籃球場上有幾個人在雨中打球,我站在檐廊下靜靜看著,等人都散了,淒清的球場湧起一陣陣霧嵐,我這才掉轉身走在靜蕩蕩的校園過道裡,讓飄謝在潮濕的水泥地上的落葉滾過我的腳旁。

我到底還是來到車庫,零星的坐騎間,我的那匹野狼孤另另地低頭沉思。片刻後,我穿了風衣跨上機車,馳入這淋漓的大城擇路亂騎,濕糊糊的霓虹招牌一盞一盞亮了,銀爛的光暈襯著微微放晴的天,霧灰中浸著一窠將熄的金紅,照著我不知不覺騎進的巷弄,熟悉的巷弄,眼前那扇剝漆的鉛藍色鐵門,門外蹲著新新和他懷中的「破布」。我停下來,牠身上的毛色和轉瞬黯淡的天空一樣深,仍然晶瑩的眼底,爍動著一片悲靜卻熱切的湖光。

入夜之前,一條燦爛易碎的生命,從牠曾經燃燒過的灰燼裡,踴出最後一抹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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