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级趣味

1. 中级趣味处在高级趣味和低级趣味的夹层。在不同的语境里，它可以是中产趣味，排行榜趣味，诉诸情感的趣味，也可以是女性化的趣味，self-help 趣味，以及暖心趣味。

2. 在伍尔夫眼里，高级趣味是 “in pursuit of an idea"，低级趣味是 “in pursuit of a living"，因而这两种趣味她都爱。她唯独厌恶中级趣味，因为它既不追求 idea 或者说 art 本身，也不拥抱生活本身，“in pursuit of no single object”。

3. 如果你以为伍尔夫的划分太过绝对，她还有针对中级趣味的致命一击：秉持中级趣味的人最大的问题是他们沉迷于教化（try to teach culture），想让自己和他人变得更明智，更通情达理，更幸福。然而他们的宏大愿景落实起来却疑窦丛生。

4. Clement Greenberg 曾说，kitsch 因为远离民间文化的土壤，同时又达不到先锋艺术的纯粹，所以是一种 “ersatz culture”，即替代文化。中级趣味也是这个意义上的替代趣味，它满足了既没有能力向上又没有意愿向下的人对趣味的需求。作为审美趣味和人生趣味，替代趣味不仅虚假，还腐蚀人的精神，因为比起冒险，它更偏好安全，比起未来，它更耽溺现在。

5. 中级趣味作为替代趣味隐藏着双重扭曲的危险：它本身是对 the real thing （比如 art，idea，beauty，truth） ​的扭曲；当它作为教育者的趣味时，意味着被教育者潜在的扭曲。

6. 中级趣味曾经是电视讲座和畅销书排行榜，现在是知识付费和 podcast。中级趣味是 “普鲁斯特拯救你的人生”，也是“像汪曾祺一样品味生活”。经过这些文化产品的洗礼，一批又一批的中级趣味者浩浩荡荡地联结成同温层，自满且自足。但凡有人想要脱离队伍，他们会劝向往高级趣味的人说 “没必要”，责备往低级趣味走的人 “没追求”。

7. 如果说高级趣味从低级趣味中汲取生活的感受力，低级趣味从高级趣味获取理想的方向感，那么中级趣味只把目光聚焦自己。所以，中级趣味是自恋的趣味，复制的趣味，中级趣味只会繁衍出更多的中级趣味。

8. 中级趣味常常诉诸 “自我实现” 和 “自我蜕变” 的话术，然而真正的蜕变和实现是逃离中级趣味罗织的温柔陷阱。要践行后者，意味着我们需要将注意力从围绕艺术的讨论转移到艺术上，从凌驾于生活的想象降落到生活里，我们需要摆脱功利主义的算计，摆脱速成梗概简要心得，直接面对 the real th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