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進化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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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早市的巷弄裡。
「我到了 在樓下」她很快的已讀。
我出門前她交代正在親餵走不開,要我別那麼早到。
逛了半座市場,再跟著GoogleMap緩緩步行到她家樓下。
「好喔等我」我傳了個OK的貼圖,然後靜靜等著大門彈開。
一陣咚咚咚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竟然是她下樓幫我開門。
「要爬到五樓喔!」彈出的這句話感覺是一個預警。
預警我即將抵達共組家庭的生活最前線。
「蛤?啊妳幹嘛不按電鈴開門就好,幹嘛還跑下來?」
她走在我前面,我仔細的盯著她穿的那件運動短褲上那一小片起球—她以前是不會穿著這樣的褲子出門見人的。
「電鈴壞了,這整棟住的都是老人居多,而且只壞了我家這一側。另一側的住戶說是好的,問了鄰居沒一個願意一起交錢修理的。」她邊說邊喘,還剩一層樓。
「家裡很亂,不要介意耶。」
她站在家門口,邊轉動鑰匙邊大力的推門。
「這門也有點壞了。」話音剛落,踏進去的我就看到了她家的前陽台—大大小小的紙箱散落,地上有似塵似土似沙一點一點的分佈。
再拉開紗窗門進入到客廳,是大大小小、或長或方的紙箱堆在地板上、餐桌上、沙發上。
兼著再散落這幾個幼兒玩具與背巾、一箱一箱囤貨的尿布與濕紙巾。
運作中的除濕機對著兩輛移動式的晾衣架,上頭曬著內褲、內衣、各式T恤和她先生的工作制服。
這一切太私密的生活被一覽無遺,我已經不是朋友了,我是一個鏡頭。
喀擦一聲全部都擠滿了我的視窗-層出不窮的人生下一階段進行式。
我有點驚訝,嗯,其實是很有點、很多點。
她指了指地上的一雙粉紅色室內拖叫我穿上,又急急忙忙的跑去房間—女兒哭了。
「妳不是搬來很久了?怎麼像剛搬來?」我坐在她幫我騰出的一處坐墊上,環顧四周。
像是坐在一片大海裡唯一的小船上,環伺的共組生活鯊魚何時會撲上來咬著我。
「啊就有了她啊,對不對愛哭的小朋友?」小嫩嬰又唉了幾聲,母親的回應有著寵溺。
我看見不遠處內嵌的透明櫥櫃裡,整齊排放著宮崎駿系列的DVD和拼圖,下排則是一冊又一冊的童書,什麼認識身體、刷牙的好處。
青春束之高閣,而立之年又開始牙牙學語。
婚姻疊著育兒生活的實況,一片狼藉。
不,是整片。
記得很久之前還一起唸書的時候,最大的煩惱是怎麼摺制服裙的裙頭不被站在校門口的學務主任發現。
最大的快樂是下課10元一杯的珍珠奶茶配雞排,一路嘰嘰喳喳的相伴回家。
昨天還跟妳寫交換日記的女孩,留下一句基測倒數100天了,妳志願要填哪裡?
今天卻丟來一顆震撼彈:「妳有沒有考慮凍卵?」
還以為置身事外,但卵巢的deadline迫在眉睫。
這幾年老是能接收到社會倡導著女人的身體自主、生育自由。
但器官機能也很自主,老化的程度與速度更自由。
午餐吃什麼是煩惱嗎?
能被解決的只是問題,因為問題總有答案。
而煩惱像是被釘選置頂的未讀訊息,日益增多。
這兩三年,要好的女孩們一個一個開始結婚、生子。
收到一封一封不同材質樣式的喜帖、一盒一盒口味各異但包裝越趨華麗的喜餅、中西式各異、鹹甜不一的彌月油飯或蛋糕。
那些魚貫入場等著開席,相見歡又活避之唯恐不及的場面。
都帶著感同身受又微微嫉妒的希冀。
舉起一次又一次的高腳杯跟著起鬨、歡呼。
在被點名到台上抽捧花、在台下跟著交換誓詞淚流。
再來婚紗照逐漸撤換成一個一個幼嬰的成長紀錄。
我再也不只是我,是馬麻、把拔、XXX的家長。
看著她們平坦的小腹一個月一個月的隆起,像用整個骨盆撐著一座山丘前行。
從婚紗紀錄到孕婦寫真、全家福。
自拍裡的濾鏡,遮掩不掉少女到少婦的妊娠紋、但黑髮也尚未冒出白髮,好像還沒老的徹底。
回到這個作客的場景,小嫩嬰終於不哭了,媽媽把她抱出了房門,眨巴著的大眼睛看著我。
「姨姨來看妳了喔,要不要給姨姨抱一下啊。」在公司都忌諱被叫姐,但看著小嫩嬰卻願意屈居在阿姨的身分裡。
酷似她媽媽我死黨的那雙眼睛。
清澈的像能看見跟好友第一次見面的那個陽光燦爛的夏日。
倔強的少女產育了一個可愛的她。
龜毛愛乾淨的她如今穿梭一次又一次刷刷洗洗的日常裡。
一直都留著的長髮剪到了耳下。
我其實有點捨不得。
看著彼此青春一點點開始折舊。
那一張臉其實沒有老很多。
就像我其實也常常覺得自己年紀還小,但一當有人問起妳年次,都還是有隱隱的錯愕。
錯愕這些,怎麼就、怎麼會、就這樣來到了三十好幾。
以後的這些幾十好幾脫口時,依然會錯愕嗎?還是習以為常的麻木。
看似一切都很正常但深思下去卻又荒謬的,被推進、碾碎、重塑、再還原。
但沒事的沒事的。
妳先記得妳是妳,再來擁抱其他稱謂。
唯有妳自己記得自己,才不會在失序裡失序。
就像在三十幾歲選擇的亂流裡,只要我接住自己,一切就都安全無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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