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95个把404纹在身体上的青年

by 雨露麻, at 06 April 2020

《三体》中有这样一段：

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儿站在死于武斗的红卫兵墓前，那孩子问大人：“他们是烈士吗？”

大人说不是。

孩子又问：“他们是敌人吗？”

大人说也不是。

孩子再问：“那他们是什么？”

大人说：“是历史。”

当我第一次在朋友圈读到关于“404NotFound纹身计划”的介绍时，我立刻想起了书中的那一幕。

404NotFound纹身计划是来自北京的纹身师刘安之发起的。

每个参与者都可以免费获得同样大小、同样字体的“404NotFound”字样纹身，唯一不同的是末尾四位数的编号，按照纹身完成的先后来排序。

发起人刘安之，是0000号，最近的一个参与者是0094号。

后来我和她聊天，发现我们的理解还是挺近似的。

这个计划不关乎政治，它只关乎“存在”和“历史”。

你们小时候玩过“蚂蚁工坊”吗？即使蚂蚁都已经死亡，你还是可以仔细观察透明介质中留存下的隧道，这是那个蚁群中所有个体共同的存在记录。

从来没有一个时代像今天这样。用刘安之的话来说：“我们把生活上传到了互联网。”

正因如此，我们每个人都在生产和记录历史。

也许两千年后的历史学家研究我们这一代人类的时候，互联网就是那个巨大的透明介质，那些虚拟世界中琐碎或重大的记录，悬浮在其中，构成一幅更广更深邃更繁杂的《清明上河图》。

网络将会是历史的新形态。

在这个时代，当一个事物在虚拟世界中被抹去，那也许就是它历史意义上的消亡。

存在无法被404。

被404的，是历史。

《三体》的最后，为了留下人类的最后一点痕迹，罗辑说：“把字刻在石头上”。

当我们聚焦在那些微小却坚定的个体身上，我们看到，他们也是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去记录当下的存在。把那些转瞬即逝的念头，或者在长久环绕的噪音中终将被转化、消耗、忘怀甚至否定的思想，刻在身体上。

在永远无穷延展的历史中，微不足道，但是对于一个人类个体的一生，那就是全部。

所以，对于所有404NotFound纹身计划的参与者，刘安之只要他们回答两个问题。

“你是谁？”

“你为什么在乎？”

本期邀请 / Featuring

刘安之 @BlackestNightTattoo

北京

问：Hi，安之，介绍一下自己吧！

你好，TATYOU。

我呢，就是一个做纹身的，一个青年，一个会占卜会通灵的人，没了。

问：作为一个青年，你觉得什么特质是最重要的？

独立思考，敢于怀疑。

以自己的眼光和自己的理解去发掘问题的答案，不要被随便抛给你的信息带着，随波逐流。

问：404NotFound这个计划是怎么成型的？

从高中的时候我就想去做一些相关的事情。那时候，有一段时间反日情绪特别强烈，我们学校有一个日本交换生，他被大家排挤。虽然也有人去维护他，但根本没什么用。

后来，这种排挤一直升级，他们在这个交换生面前摆两面他祖国的国旗，一面用来签名情愿，一面用来烧掉。他们把日本学生推到中间，逼他看着。乌泱乌泱的人群里，有赞同的，也有袖手旁观的。我觉得那个场面特别不可理喻。

这个学生被视为日本的代表，他不得不承受时代背景中的敌对，他个人是什么立场都不重要了。从那时候，我开始思考大环境和个人的关系。

后来，一个晚上，我在家附近的路口等红绿灯，左边是奥体的建筑们，右边是老旧的商场和居民楼。那一瞬间的路口，有无数种人生，都停在那里等待指示。

但那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路口，在那种场所，人们不交换生活、大脑或者心灵。对同时站在那个路口的彼此来说，转瞬即逝，毫无意义。

我们现在在网络上谈论的时候，其实是在跟别人交换生活。交换事件，交换想法，交换立场，交换信念，交换善恶，交换是非。但只是因为我们在交换，一些事情消失了。而更多时候，我们就像对待那个十字路口的行人那样，转眼忘怀。

所以我想做一些微小的记录。我想我是那种特别天真，会想让世界变更好的人。哪怕我只能改变一点点，也会去做。

问：你设置了两个问题“你是谁？你为什么在乎？”有没有收到让你印象非常深刻的回答？

有一个女孩，她写的很简单：“我是一个女孩，我爱的人也是女孩。”

还有好多戳我的，我当时都快哭了。

当这个问题微缩到每个人身上的时候，你都会发现他们每个人都太过耀眼。

他们把“404NotFound”这个概念放在个人的生活体验和理解上，他不想讽刺什么，他就是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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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参与这个项目的大家，是怀着怎样的情绪把404 Not Found纹在身体上？

从情绪这个方面说真的很有意思。

就我个人而言，我感受到的是一种安心。因为时代的变动让我恐惧，但是我想记录它。我想确定自己不是健忘的，用我的身体去接受它。

有一个小伙是从厦门来，扎完就走，那是很远的路。他来的时候，你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愤怒。

还有一些很坚定的人，他们的眼神跟平常走在大街上那些人不一样的。那样的好看的男孩跟女孩们，眼睛里会讲很多东西。

【以下是部分参与者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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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一个对自己的提醒。保持批判与质疑。灵魂不可被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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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y angry, speak up, and stand up to the fucking 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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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Why do you care?的回答是’他们忘却撒掉的红酒，但是污渍不会消失’。出自一首和我自己同名的歌，这首歌写到性侵。

作为有相同经历也深以为苦的人，有一段时间因为太过沉沦于痛苦开始逼迫自己不去看、不去了解，去忘记与麻木，以让痛苦减轻，也确实起了效果。

直到来参与404计划的大约一个月前，我又在学校遭遇了类似的事情，几日后我惊觉因为麻木我甚至已经不知道反抗，任由他为所欲为。那天晚上我意识到仅仅因痛苦就与沉沦和麻痹为伍的后果是多么可怕。

正因亲历正因痛苦过才应该让这一份敏感永存于心间，去清醒。去感受去铭记去活着。更何况相似的事情每分每秒都在发生，若是有意去杜绝，更该让其时刻提醒自己。这件事情可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给了我很大的警醒。随后我就在微博上看到了安之的计划，想以纹身的形式作为纪念与警醒。

I’m not just some tragic victim and remember to be a survi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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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404大概在于警醒自己，我的愤懑、我的不满、我的悲伤都是真的，别人给予我404，我把他们对我的否定也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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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提醒自己保持愤怒，即使这只能是一种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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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404在右臂，和我的身份证号码以及由身份证号码转换成的条形码纹在一起。用手机扫描条形码可以进入一显示“无法显示该页面”的页面，这是404的中文解释之一。

在我看来，这个ID是自我出生就被迫烙下的。在这个社会中，ID的作用远远大于我这个真实的个体，在一系列社会游戏中，识ID强于识人。

我选择让我的「人类编码」裸露于皮肤，把它和404放在一起，是为了提醒着我人类自身的那套谎言体系是多么轻飘飘而无力。

在所有一切皆可被人为力量所404的时候，保持自我，保持生命本应享有的自由，保持对万事万物相应的好奇心，保持着对美对爱的真实感受，保持着愤怒，保持着诉说与倾听，最终保持着自身不会被一串数字所取代，依旧鲜活，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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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毕业，我知道我的价值观世界观会开始迅速转变，所以我要记住这个21岁不那么成熟但是一腔热血的自己。”

404NotFound.0060：

“这个纹身是我留学回国一年后，舞者朋友推文给我的。了解过这个项目发起的原因之后，我很兴奋，并决定加入支持这个项目的行列。

发起者这种把纹身用作少数群体记录当下社会状态的方式，我很是喜欢。当今艺术环境的不自由，迫使我们不断去找寻隐晦的方式方法去发声。

我新添的纹身是组成我的一部分，而我选择让我一部分的皮肤去承载和记录，这也许是我的发声方式。新的纹身也许没有使我本质有太多的改变，但它绝对是我思绪和灵魂活在当下的好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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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体无意识的行为导致只能看到被扭曲的正常事物和却被正常化的扭曲。虽然合理，但不一定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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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404纹在伤疤上，那关于我不堪而痛苦的童年。

从过去到现在我一直是个麻烦制造者，不断引发骚动，其实只是想要证明我活着。

Forget me not，我存在过。”

问：这个计划的95个参与者，彼此有联系吗？

我们都在一个群里，大家以自己的编号为代号来沟通。

有的人不怎么说话，可是当他说话的时候，你会发现他是愿意把自己的内心说给大家听的。有一个参与者是心理学专业的，群里如果有人有情绪困扰，就会出来互助，现实生活中大家也会出来一起玩。每个人之间都存在着那种因为参与同一件事而产生的信任和默契。

问：你觉得这个纹身计划是行为艺术吗？

是行为。艺术不艺术的就由别人说了算吧。

编者按：

这篇采访原定4月4日发出，但昨天是我们举国追思在疫情中牺牲和逝去的同胞的日子，所以延后一天。

我们向英雄致敬，向逝者致哀，也盼望着疫情早日结束。

这篇文章的题材也许是敏感的，但希望读者读完之后，都能感受到其实404只是一个符号，就像盖伊福克斯的面具一样，这个符号被参与者赋予了各种各样触及他们内心深处的独特含义，早已经脱离了它最初被创造出时的那个狭隘语境。

希望大家都去理解刘安之所说的“他不想讽刺什么，他就是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