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6 與老Lexus少年對話(1)(2)
1
「因不完全一樣而痛苦,因完全一樣而感到不幸。」
卡繆《卡繆札記第一卷》
(發現忘記問他愛卡繆比較多,還是沙特?但一忘就忘了好多年。)
老Lexus原來沒有報廢,還是一點一滴用肉車的價格修回來了。
老Lexus從停車場開出來,我說我以為再也見不到它了。
魔幻時刻般,老Lexus的出場猶如每一部下著陰雨的電影,每一個有著深邃鏡頭的定格,每一個老車會出場的模樣。
「想不想聽更巧合的事?」拿出剛剛在聽說近期將要歇業的老唱片行裡買的那幾張專輯,李宗盛的《理性與感性》、張國榮的《寵愛》。其實已經很少聽他們的歌了,但不曉得為何,那天走進唱片行,還是不自覺拿起了它們,然後更巧合地,八個小時後,我把它們一一推入老Lexus的卡槽裡。
正在撕開CD包裝的封膜時,「我可以找個讓你整齊拆開封膜的工具……」老Lexus少年趁著90秒的紅燈,正準備轉頭往後座那堆亂糟糟的工具與雜物裡頭找。
「沒關係,其實我後來已經不堅持了……」一把撕開透明封膜,那以前會為了不想專輯封面沾染灰塵而髒汙,總會小心翼翼拆開、聽完再整整齊齊塞回去的封膜。我囁嚅苦笑著說,彷彿打勾勾完終究背棄了約定的孩子。
「但我還記得。」
2
我們談二十一歲。
依舊是那實木的儀表板,並非現下普遍慣用的木紋塗料,只是塗料。閱讀燈的位置依舊記得,老Lexus少年說後座其中一邊的閱讀燈壞了,在這幾年的歲月裡。也還記得,老Lexus可以一次放入六張CD光碟的卡槽,以六張CD的時間為一單位,注定要在一個又一個長途公路旅行中流轉。
「你還記得嗎,有一次你到花蓮找我,我一上車,你按下play鍵,就是李宗盛的演唱會live版。我瞪大眼睛,又驚又喜,就是李宗盛。」我說。
沒想到六年多後的這一天,依舊是李宗盛。劃破時間的蛹洞,六年前的昨日與六年後的今日,已無分別。《生命中的精靈》響起,張艾嘉說,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首李宗盛。
這些其實都是好一陣子沒聽了的老歌,「但這就是我的二十一歲。」
想到剛剛座談裡,另一位與談人說的,她以前也很喜歡陳奕迅的歌,而且也跟我們一樣,只聽他的粵語歌。尤其那首《葡萄成熟時》。我差點拿起麥克風跟她說,我也是。
卡槽裡的第三張,此時正好就是《葡萄成熟時》。一切都像say好的一樣不偏不倚,不得不開始懷疑這是現實還是想像,彷彿一回頭,便可以看到攝影鏡頭,然後才發現自己是一部電影。
老Lexus少年含著笑,轉了一下音量鍵,跟著用粵語唱了幾句。「那你也沒跟她說那是病態三部曲之一?」老Lexus少年側頭笑著問我,那他提過不下十幾次的病態三部曲。
提到年中時,還是去聽了陳奕迅,我要道別。
「我要跟我的二十一歲告別。」這些老歌、這些粵語歌,彷彿阡插植物的肢端末角,我活成了老Lexus少年他的歌單,他的粵語腔,他爬滿皺紋的眼睛所散射出的目光,他枯葉般的身體那依然毫不遲疑的開展與抗拒。
「世界崩解之後,是我有意識地,一點一滴再把這些一一揀選回去。我選擇留下哪些,繼續留存在我的血液裡。是我,重新堆塑了我自己。」
老Lexus少年說,這讓他想起《藍色大門》裡,「留下什麼,我們就變成什麼樣的大人。」我大笑,說這是國小六年級時就刻在我心裡的一段話,不忘吐槽他還以為他會講出更具有哲理的話。
世界崩解之後。
也許,病未癒。我們都是,撐著殘破的身體,游走裂縫與深淵的邊緣。
好不了的,就一樣病態。
關於我們的事,他們通通都猜錯。
車往海岸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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