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草流年

东京浅草寺的观音堂外，有一排排求签的木柜。签筒摆在长桌上，旁边是解签的抽屉，一百个编号整整齐齐。每次摇出一个签，读出编号，自己去找那张签纸，像是从时间里抽出一张临时批注。

我在日本的这些年，每当遇到转折点，几乎都来这里抽一签。也不求什么神迹，只是希望，在一连串不确定的日子里，有个什么能落地的句子。

2016年，第一次来。那时我和妻子刚决定申请同一所学校。我抽到「第四十一末吉」：“有物不周旋，須防損半邊。家鄉煙火裡，祈福始安然。”那年确实不周全，申请准备杂乱，也带着远离故乡的犹疑。

她抽到的是「第六末吉」：“宅墓鬼兇多，人事有爻訛。傷財防損失，祈福始中和。”后来她落榜，我合格。

2017年，开学前，我又来了一次。这次抽到的是「第四十四吉」：“盤中黑白子，一著要先機。天龍降甘澤，洗出舊根基。”入学初期确实经历了不少起伏，也学会了必须抢先一步。

2018年，她终于合格，入学通知来得比预期晚了一点。她抽到「第二十七吉」：“望祿應重山，花紅喜悅顏。舉頭看皎月，漸出黑雲間。”

那句“漸出黑雲間”，刚好。

2019年，知道自己即将成为父亲。我抽到的是「第一大吉」：“七寶浮圖塔，高峯頂上安，衆人皆仰望，莫作等閑看。”当时没说什么，但那张签一直留在包里，直到如今。

2021年，博士毕业，疫情还在，就职困难。一次面试完走出公司，感觉结果不佳，顺路又来抽了一签。「第二十九吉」：“憂轗漸消融，求名得再通。寶財臨祿位，當遇主人公。”几个月后，我终于找到了第一份稳定的工作。

2023年，得知将迎来第二个孩子。抽到「第三十六末吉」：“先損後有益，如月之剝蝕。玉兔待重生，光華當滿室。”

正值冬末，三年疫情彻底扑灭。兔年得到第二个宝宝，抽到这句时想起月亮复圆，玉兔重生这件事，觉得挺贴切。

2024年，她博士毕业，并顺利留在研究室工作。那次我们都来了。她抽到「第四吉」：“累有興雲志，君恩祿未封，若逢侯手印，好事始總總。”

我的是「第八十一小吉」：“道合須成合，先憂事更多，所求財寶盛，更變得中和。”

都是中庸之词，也恰如其分。

事后回看，这些签有时说得模糊，有时又意外贴切。浅草寺的签总共有一百本，其中“凶”就占了三十本，是最常见的结果。但多数时候我抽到的都不是凶。也许不因为运气，而是因为在那些年里，每次前往浅草寺，我都正处于某个已经往好的方向转弯的阶段。

签不会决定什么，它只是把你此刻的心境印出来，然后塞回你手里。

浅草寺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一千五百年前，是东京最古老的寺庙。传说当年两位渔夫兄弟在隅田川撒网时打捞起一尊观音像，于是村长在现址建立庙宇供奉，自此香火不绝。经历数次战火与重建，如今的本堂为战后重建，雷门、宝藏门则成为今日游客最熟悉的地标。尽管人潮汹涌，它仍旧保有某种特别的静气——在吵闹背后，是一种不变的祈愿之心。

今年，2025年，孩子的舅舅来日本准备大学。目标一间间落榜，情绪低落。我建议他去浅草寺拜拜，也抽个签。他半信半疑地去了，第二天，捷报传来，收到了大学合格通知书。我们都没说这是签的力量，他也没再质疑这个地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