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海沫 #5

海如端坐在河旁，自己堆積的鵝卵石窩里，雙腳踏入河流，浪花爭搶伸手著撫摸著他。一團火緩慢地從水面的角落飄來了。

忽然間一群身穿白色麻布衣服，袖子高高捲起的小伙子出現，從身後的房屋裡，奔向面前的河流。海如一眼便看到了其中的阿石，他和幾個小伙子抱著巨大的黑色樹幹跟在後面走至河心，一齊用力地將它插入河床淤泥的部分，將它直直地立在河流的正中間。與此同時，其他的男人們邊隨著無形的風舞動，邊用河流中飄動的火焰點燃自己身上的引信，說是引信，是臂膀上、後背上、大腿外側，幾處支稜出來的可以燃燒許久的白色麻繩。將後背、大腿這些部位一一按照節奏地靠近河面上火焰的焰心，有人後仰，有人前傾，也有人為此差點摔倒，隨著河水的流動，火光漸漸多了起來，從山谷上衝刷下來的微弱火光恰如其分地照耀在了水面上，每一株小小的火焰借助水面的景象，使得自己的體積再大上一倍，像一隻鼓起氣的小獸在擴大自己的體格，加上夜色使得河水變得無形，於是一團團形狀美麗的火團就似騰空漂浮的雲朵一般緩慢又集體地向這裡飄來。男人們舞動著身子，一一將自己身上的引信處與水面上的火團出觸碰，再衍生出新的火團，這些火輕飄飄地出現在這些壯實男人的身上，在黑影中描繪了他的身形。再看到阿石，他已經和夥伴將木頭佇立起來，並用一根細長的燃著火的麻辮抽打著黑木頂端的引信，海如估摸著這根木頭大概有五米多高。與此同時其他的男人已經“引火上身”了，一同呼喊著某種神秘的口號，等待著黑木被點燃的瞬間。

一瞬間，黑木的頂端亮起了異常明亮的大火，山林都驚醒了，露出了驚訝的白光。海如盯著它，感覺像是一個巨大化的酥油蠟燭供奉給山間老土地爺。隨後女人便從海如的身後依次出現，奔向這片河水中，男人們則奔跑或以逃跑的形態進了河對岸的山林里。女人們開始唱歌，雖然海如聽不懂，但也不知不覺試著一同哼起來，女人們邊唱歌邊跳舞，隨後用手捧起喝水試圖澆滅黑木頂端的那團火。她們紅白色相間的裙擺（正是紅方才所穿的）在河流的表面不停地划過又划回來，每人手中牽引著一支手掌一般大小的白色團花，花瓣無疑會粘黏上河水、火光和時光減緩的寂靜。海如覺得，說是在女人說是在澆滅火、男人說是在點燃身上的引信，無非只是找個藉口在火光中舞蹈罷了。確實如此，潑出的水遠遠不及黑木的頂端，水花大多停留在樹幹的中部或落下澆到其他人的臉，可是女人們還是圍著這根黑木旋轉、舞蹈、歌唱，海如在人影晃動的瞬間，看到了紅所潑出的水似乎觸及到了黑木頂部的火焰些許，可是遠遠沒有造成什麼傷害，只是“嗞”的一聲就過去了；身後的男人們在黑暗的山林的淺出隨意的奔跑、舞蹈，發出有些原始的吼叫聲，在身上燃著的引信的作用下，看起來如同一群火災中逃命還不忘在叢林里高歌和舞蹈的人，海如才能看到一束束光點在黑暗的林中相互交錯奔跑，偶然會有一棵粗壯的樹擋住一個人的舞動和喊叫，隨後他又會在另一處地方出現。紅從人群中跑到海如的面前，從身後遞出了一小罐梅子酒，隨後溫和地笑了一下便跑回去了。

海如手裡舉著這瓶剛剛被他打開的梅子酒，屁股坐在岸上，雙腳開始玩弄浪花，河裡是女人們仍在火光下盡情的歌唱，男人們在河對岸的林子里東跑西跑，彷彿有用不完的力氣，在看向他們身後那巨大高聳的山面，就像是一幅天然的幔制幕布。過不了一會兒，男人們似乎跑夠了，便齊刷刷地跑出山林。女人看到後邊舞動邊表現出極為驚訝地表情，張大嘴和眼睛，一齊轉身，看向海如。海如撲哧一聲笑出來，他感到滑稽極了。隨著男人們逐漸從山林里跑出，一一配對“盯上”一位女子，在相互追逐著舞動、跳躍後，女人從耳畔或腰間拔出了“佩花”，裝模作樣地與男人們戰鬥。火光就如天生地聚光燈那樣，打在每一處“戰鬥”和舞姿的細節，閃動起來時，黑影為舞動和情感都增添了幾分立體的線條。男人們看到花便躲閃後仰躲閃，表現出錯愕的面孔，總體混亂的場面在火光的聚焦下顯得異常靈動。其中一個男人因躲避不及來自“鮮花”的攻擊而不幸“跌倒落水”，身上的火光也隨之泯滅了。大家看到後便放下手旁的”戰鬥“聚集到他身旁大笑，就連他自己也自覺十分滑稽，與大家一起開懷大笑起來。海如一時間分不清，這是否是表演中的一部分，還沒來得及尋思，梅酒的酒勁與黑夜早就串通好，讓海如加入了這場莫名的大笑當中了，此時他再也感覺不到，觀眾只有他一人。

海如很小便意識到大笑那“虎頭蛇尾”的特性，隨著笑聲漸漸淡化在山谷里，最先停止大笑的人身體繃直地後仰躺在水面上，男人女人們紛紛倒落在水面上，靜不做聲。幾分鐘後，海如感到納悶，便輓起褲腿，走向河中央。走近一看，他們正漂浮在水面上憋笑呢，一條條人如同秋雨打落的桂花落在河流中一樣，毫無目的地躺在水面這張無限大的床上，紅注意到她的頭被極緩水流衝到一個男人的腳下的身後，捂著嘴角的笑容伸手去撓了他。被撓了腳心的男人再也憋不住了，放聲再次大笑起來。海如走到了他們中央，看著這些男人女人們橫七竪八地躺在這張流動的床上睜著眼假裝睡覺，覺得滑稽極了。忽然，一個男人首先站了起來，發出了一個奇怪的山語（海如聽不懂，故將其解讀為山語），隨之其他人都紛紛站起來。那個男人走向海如，並牽起了他的手，海如這才注意到，這人是阿石。高高舉起他的手後，阿石又喊了句什麼。便拉著海如向河流的來的方向奔跑，海如驚訝地看看身旁，發現大家也站在旁邊一同奔跑，於是沒多想，多虧那群幽幽然飄來的火團、夜裡時不時吹拂的清風和那杯梅子酒了，海如早已沈醉。

於是，阿石拉著海如，身旁許多男男女女，邊呼喊著些什麼，邊逆流向河的上游而奔跑。這個瞬間，彷彿在海如的生命里打破了時間的惰性，佔據了很久。雖然腳下河底的圓石十分打滑，月色也升至天空的頂端，醉意也隨之上升，可是誰能夠拒絕這樣月色下朔溪的奔跑呢？海如心裡嘀咕著。沒有很久，他們便跑到了山底的回水灣，在這裡，有事先準備好的荷葉，趁著水面上還有許多漂浮的火星，大家便開始忙活著。沒人告訴海如該做什麼，可是他早已目睹學會，並急不可耐地模仿他們的舞蹈和歌吼，同時將荷花的莖找到河面上的火點燃，並將荷葉相反地扣在水面上。這絕不是一項枯燥的活動，雖然早已分不清人臉，但幾個女子將荷葉扣在海如的頭上大笑，海如邊笑邊抓起兩個荷葉，假裝是手中的鑼，嘴巴里哐啷哐啷的叫著，弄得阿石笑得差點摔倒在泥地裡。一個男子拍了拍海如的肩膀，為他表演了在空中拋出多個火荷葉並接到的把戲；有女子將荷葉當作吸盤，表演著兩個吸盤互相吸引的鬧劇；有人將荷葉炳放在嘴裡吹奏；一個小巧的女子將水珠放在荷葉中央，試圖不要灑落，可是身旁淘氣的人們瘋狂的潑水，她護著荷葉中圓滾滾的小水珠繞著人們奔跑，它在月色下顯得像是被融化的銀水。在一派混亂搞怪的氣氛下，海如早就忘記了表演的事，似乎每個人都醉了。

阿石又朝著山谷喊了一句，海如不知道自己所聽到的是否是來自深谷的回聲。此時眾人早已將點燃的荷葉倒置在河面上，回水灣處，緩慢流經的河水巧妙地因石頭的庇護，自然地將荷葉推向灣內，這裡就像連起了一小片火色的湖，海如感受到了溫暖，和燒焦的火星在空氣中飄散。隨著阿石的指揮，大家坐到水里，坐在河底時，水面恰好在腹部之胸脯的位置，水里也被火光溫暖地關懷著。紛紛“落座”後，大家開始趕荷葉流出這片回水灣，就像趕鴨子回家那樣。隨著荷葉紛紛流瀉至河裡，人們有的半臥有的坐在水里。

”河流會將我們送走遠“

一個女人提醒海如，說完後海如回頭望向她，沒想到她兩腳一蹬讓海如翻到了水里。他爬起來後整個人都濕透了，發間的水珠也接受到了月光那毫無熱量的美。海如也自覺滑稽，將同樣的計策使在了阿石的身上。成功落水的阿石”怒目圓睜“地看向他，海如卻躲閃回頭對剛剛登了她的女人得瑟，誰知女人將右手食指拉下眼角，吐著舌頭比了一個可愛的鬼臉。順著水流緩慢流淌的人們，身邊是耀眼的火燈漂浮在水面之上。紅起頭唱起了山歌，海如很快加入，唱了很久卻也不懂在唱些什麼；一個男子不小心摸到了一條水里的魚抓起來展示於眾人，於是大家叫他模仿魚游泳，可是水太淺，爬起身來的時候滿臉泥漿，引得眾人捧腹大笑；另一個女生漂在水面上假裝死了，嘴角缺不停地抽動憋笑著，人們好奇地看了看便是了個眼色向她潑水，她再也忍不住了，憋到水下吸水再跳出水面朝人臉吐去；想要脫去上半件衣服的男子被打濕的布料拉扯，怎麼也脫不掉，海如看到後說他像脫殼中的昆蟲，引得眾人發笑，那男子脫掉衣服後又搞笑地模仿蒼蠅搓了搓手，幾人更是笑得噗通坐進河裡；剛剛被弄了滿臉泥的小伙提議大家游泳比賽，可是黑影下根本找不到方向，海如游著游著游到了岸邊，其他幾人自然滿面泥巴，這時那位小伙得逞一笑；幾個女子互相潑水，幾個自覺聰明的還徹底躲到水底，海如看了覺得很好笑；漂到中間回水灣部位時有一個小型漩渦，人們兩手觸底，兩腳在空中展開，比賽誰能像木陀螺那樣轉更久；阿石手裡在水里摸到了一隻蝦子，幾個男生跑去他的手心旁玩弄抽動的蝦子，在月色冷冷的白光下，它幾乎完全透明，抽動的身軀讓人很難從中找到靈魂，可是掙扎、抽動又自在的游走難道不是意識的最好體現了嗎？一個男生站起來時，被後面的女生發現短褲佔滿了泥，引得她們大笑，於是抓起身下的軟泥悄悄地朝他的身後逼進；海如轉著轉著差點被流水衝走，於是抓緊了上面那個人的腳踝，誰知阿石就這麼被他拽到了摔了一個屁股蹲，水花濺起好大…

如此這樣，他們玩玩鬧鬧著漂回了村前的河畔，似乎人們都醉了，還在肆無忌憚地潑著水花或比賽著什麼，笑聲從未停下過。海如有些太累了，起身走向自己”豪華“的觀眾席。望向河面，眼前是深夜裡你我不分的沈醉嬉戲，水花時不時會被潑濺到任何一個人的臉上，笑聲在水面上、水面下或清風中同時存在，緩緩地漂浮或飄浮著樹影仍在他們身後做著幕布著無聊的工作，時不時探頭望向這群忘我的演員。向左邊轉頭看去，能看到河流從山間緩緩地流淌下來，荷花狀的火點，早就形成了極起寂靜地背景，悄然流逝，海如突然覺得那就如同他的生命，然而所剩無幾火點們所形成的這條星光斑點的河流，正向這座熱鬧的小村，寂靜的山林徐徐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