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的夢遊（77）

U沒有急著說話，反而又低下頭看書。

這間咖啡館，恰恰也安靜得猶如夢中。另幾個人散坐在四周，不知誰點的甜點，讓小小的屋子充滿一種溫馨的香氣。我覺得這就像一個天堂，但相對于別人來說，或許還是過于廉價。但我滿足的是一種安慰，也許我的一生都會尋找這種安慰，學會它，再去安慰他人。

U讀著書的樣子，讓人感到一切都很恰當。讀書就是這樣，U的讀書就是U的這樣。我知道這并非是一種輕而易舉的事，我總是把一些事情搞糟，而那都是我本來會做的事。正如端著一杯茶走過十多米的庭院，即使不注意，也該如同走過千百遍那樣，還沒覺察到，就已然穿過月亮門，將茶送給了師傅。但當有人告訴我，你在端著茶，你要小心別灑了的時候。我卻很快就打翻了茶碗，濕透了衣衫，然后燙紅了手腳。

我覺得自己做過的夢，曾經是一個小沙彌，有著師傅，有著庭院，也有一杯翻灑的茶。

但此時看著U，我卻覺得一切好像又來到了U的夢中。她專心看著書，仿佛她從未離開，無論我是在山中，在城市，在下雨的街道，在和一個怪老頭的相對，她都只在這里，做著自己的事。沒有覺得單調乏味，也不會急躁焦急。她知道自己在此刻該做什么，所以她現在只是看書，也能讓我慢慢變得平靜。

當我想起了淋雨，才發覺自己身上干干爽爽，一點也沒有澆濕的痕跡。

一切都很美好，我便沒有在意這一點點疑惑，當我們看見永不島的時候，并不會懷疑自己為什么會飛。

一杯咖啡端了過來。

這是一個人形機器人，她友好地和我打了一個招呼，然后放下杯子，旁邊還有兩片餅干，有一種很單純的麥香。

我喝了一口，覺得并沒有什么異常，我原以為在這么久的渴望后，喝上一口就能讓我幸福到不行。但這時，我只是感受到咖啡本來的苦澀和醇香，還有回味中潛藏的酸和花果香。無論這杯咖啡多么好喝，我的幸福也只允許我掏出應該的價錢。我并不懷疑這杯咖啡的力量，但我大概忽略了自己，早已有所成長。

我沒有胡思亂想，只是靜靜品嘗咖啡，身邊只有看著書的U，我卻覺得心里很平靜。

良久，似乎窗外的雨都已徹底停歇。U放下翻完最后一頁的書，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冷掉的咖啡。

「什么樣的書？」我終于還是問了這樣一句話。

「讓人看得不明所以的書，或者更精確一些，讓機器人看得不明所以。」U喝得很快樂，所以放下杯子時，仍然面帶笑意。

「名字？」我問。

「沒有。」

「作者？」

「不知道。」

「講了什么？」

U終于停下了這似乎搶問搶答游戲一樣的對話，告訴我這本書到底講了什么。

「樵夫入山，偶然遇見兩人對弈，就放下斧子，站在石桌前觀棋。一局還未下完，兩人起身飄然而去。樵夫拿起斧子，發現斧柄已然朽爛不堪。」

我聽到這里，說：「我知道這個故事。」

U說：「那你知道，這個樵夫就地換了一個斧柄，才下山嗎？」

我喝著咖啡，將身體向后倚去，說：「原來版本里沒有吧？」

「是啊。能流傳下來的，總是最經濟的。一個故事能夠在不同時代都得到流傳，不在于故事本身，而是每個時代的人，都可以憑借這個故事，來講述自己。」U這樣說著，似乎想起什么，聲音弱下來，也沒有繼續說下去。

我聽說過類似的學說，據說世界所有故事都可以歸結為若干個母題，而持這樣觀點的學者，也曾將都市傳說逐個分門別類，形成一本辭典般的厚書。我們對宇宙也是如此。

「宇宙是無限的，但宇宙沒有邊際。」我喃喃自語，不知為什么，想起了當初的爭執，也想起了那匹雨中的馬。

U說：「離開的那些人不就是如此嘛。」

「真地有離開嗎？」

「如果宇宙沒有邊際，他們也可能沒有離開，」U伸張著雙臂，似乎要掙脫一種疲憊，說：「他們路程雖更遙遠，但在越來越遠的遠行中，其實是在回到我們身邊。」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