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书写地方 · 第五天

请记住我,因为我也想记住你

Passoet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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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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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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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一個你記憶裡最有感情的地方。

這個地方,盛載著你的回憶,連結了你自身的故事。

2023 年 12 月,我和朋友从清远前往江西耕香寺参加禅修,途经韶关南华寺,那里因禅宗六祖而闻名于世。而对于我,那里是另一种羁绊。从幼儿园开始到小学三年级,我就住在那附近,韶关市曲江县大宝山矿坝心。南华寺,是当时我们骑自行车就能到的。

那次耕香寺的跨年禅修,于我而言,就是从路过这里(而非禅修营开营)开始的。说是路过,其实更是抵达,我在这里停下来,去看。

我记得那个幼儿园,每次午睡想要上厕所时,我总是紧张地喊不出声音来。我记得上幼儿园时暗恋的那个老师(但我不记得她的名字了),是的,那就是一种暗恋的感觉,我从幼儿园时期就有了。

幼儿门前有一条小路,小路边长满芒草,走一小会就能到河边,我不知道河的名字,或许它有名字或没名字。我曾和小伙伴在那里玩耍,趟过河水,找过小鱼小虾小蟹,还用报纸包住刚抓来的蟹,点着火烧了,等报纸烧完,螃蟹也熟了,透着略微烤焦的香气,那是夹杂着河水与泥土的新鲜气味,我把它吃掉。

那条河流,2023.12

夏天时,很多人在河里游泳,不是在幼儿园这一带,而是更上游的地方,除了河流,我们那里还有公共泳池,我记得那种泳池水气味,还有每次结束时,都要到冲澡间洗澡,我老觉得这个环节好麻烦,那时的我在想:明明在泳池里都洗过了呀。

尽管没少玩水,可是我都是套救生圈,导致长大后我根本不会游泳。

河流由此深深印在我脑海,来源于那条具体的河,却又不再是一条具体的河,它已经升华变成一个理念,柏拉图所说的那种理念。许多次,河流出现在我的笔下。

比如我写过一个没完成作品的诗人,他完全沉溺于修改中,那部作品一直变化,他死的时候也没改完,他以为自己从未完成一部作品,他死后,写着诗句的纸被折成小船,一条条小纸船顺流而下,被另一个人捡到。

人们就是这样看待经历的,要有一个结果,要有一个最终的成品。然而诗神在诗人弥留之际,现身对他说:

……文字不断变化,作品仿佛一个有生命的人一天天成长,你如果把所有手稿放在一起,你看看,那些似曾相识的情节,那些突如其来的陌生插曲,难道不像一个人的成长过程吗?那些经过古老岁月的庄园,墙上还挂着主人的老照片,从他出生,到死去。你带着诗意,绕过一条条道路去寻访,你曾停留在岔路口,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你来回观望,直到忘记自己是从哪一条路上来的……

河流也是这样,我们似乎都明白“河流”是什么,比如长江、黄河、多瑙河,可是我们却根本找不到与之对应的实物,河床不是河流,河水也不是河流,当你指给我看时,那条河流就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我”和“你”。还有我现在写着那个地方也消失了。

那里是韶关市大宝山矿坝心,我甚至都不知道坝心算不算一个镇,我查了地图,才知道那里应该叫坝心生活区。长大后我至少有两次回去过,或许还有以前的同学在那里,但早已没联系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的住处。幼儿园没了,学校也没了。我走过几栋楼房(其中有我小时住的地方),来到一条稍微宽敞的路上,这里以前是一个小小集市,有几间商店,还会有农民把菜摆到路边卖,在这条路与旁边的沥青公路的转角处,是我小学同学家里开的士多店,那是一对双胞胎姐妹,我当时和妹妹是同桌。

我记得士多店那种玻璃柜,记得或姐姐或妹妹趴在那里写作业的样子,那时天色已经暗下来,老旧的黄色灯泡就亮起来。还有墙面的柜子摆满商品,我似乎在那里买过火柴,那时的火柴盒是用削薄的木片制造的,上面贴着一张标签,有一只还是两只鹿。

现在那里大门紧闭,楼上的窗子打开,四周杂草围绕。这间老屋看起来不仅没人住,甚至还像是早已被人放弃了。我站在对面,把这一幕画了下来。

我也去看了那条河流,早已不在的幼儿园和小学。河水始终流个不停,我也不断变化。人与河流之间的故事与对话,历史上已有太多太多。这种聚散离合,也多不胜数。不仅发生在万物之间,也发生在每一个生命和物体的内部,这种无常、无我,正是需要通过禅修彻见的。

看完,离开,这次抵达毕竟又成了一次路过,博尔赫斯说:

一朵玫瑰正马不停蹄地成为另一朵玫瑰,

你是云、是海、是忘却,

你也是你曾经失去的每一个你

我是忘却又是记住。请记住我,因为我也想记住你。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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