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味》：中国原生家庭因果影响的社会学探讨

不得不说，台湾电影的基础是非常扎实的，最近更是集中发力。我过去对台湾电影没有太大感受，虽说回溯过去十年间台湾的优秀电影不少，但有一说一，假做作的文艺腔调居多。但最近看了《孤味》，乍一看有种山寨《海街日记》的感觉。但电影整体呈现的讨论价值跟人物的写意，让我对这部台湾电影有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孤味》主要通过刻画一个全女班家族的三代女性，以人物不同的时代出身、价值观念，以及身份认同，再透过复杂细腻的情感描绘，以及强烈的戏剧冲突，来表现时代与家庭之于人的复杂性。

电影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度的把控，情节既没有过分抓马，人物的情感抒发也流动自如，仿佛真实贴近了一个传统中式家庭的真实场景。

作为第一代女性，母亲林秀英是典型传统乡土中国社会下的女性代表。对待感情忠贞如一，桎梏在对女性充满束缚的社会规训中。

即使被浪子老公呈上一纸离婚要求，都要以“做夫妻是一辈子的事”的传统观念誓死拒签。被丈夫抛弃后，即使生活困苦也要独身扛起一家虾卷路边摊，咬紧牙关抚养三个女儿长大。很“励志”。

大姐宛青是舞蹈家，生性自由浪漫且不受束缚。二姐宛瑜是整容外科医生，一路循规蹈矩，按长辈们的期望成长为社会精英。80后小女儿宛佳在很小的时候父亲便离开，作为家中的掌上明珠，长大后母亲也将做大的饭店事业托付给她。同时，剧情还隐藏了一个被过继的三姐何晴眉。

人物关系不算太过复杂，但也像足了过去所看的台语苦情连续剧。

台湾人常说的“孤味”是指精细打磨的单一一道料理，有点像这个时代用烂了的一个词——工匠精神。其“孤味”的具象含义，特指母亲林秀英靠做精虾卷这一道路边摊小吃，到后面撑起自己的餐饮事业，用一道孤味养育了三个出色的女儿。

在人情世故颇为浓烈的台湾南部，林秀英一进渔业市场就是那个为人所尊敬的林小姐。初登场的林秀英容光焕发，因为这一天是她的七十大寿。但故事的冲突点也正是在同一天——十多年没联系的丈夫在这天因病去世。

由于林秀英在丈夫陈伯昌生前并未签署离婚协议，因此法律上林秀英依旧属于陈伯昌的合法妻子。一生一死一喜一悲，电影无非想通过荒谬的冲突对比，以浓墨加重对上个世代传统的夫妻观念的讽刺，也就是林秀英所说的“做夫妻是一辈子的事”。

但林秀英坚持如期举行自己的七十大寿。寿宴中，复杂的家族人物图谱也被清楚交代。但结束后，丈夫的葬礼要怎么办如何办，既然大家还是合法夫妻，林秀英决定就按自己的意愿来操办丈夫的丧礼，自然也屏蔽掉身边人的所有建议。

最终，一场葬礼让过去封锁的恩怨情感被彻底激活，无论苦命哈哈的感情债，还是母女三代的矛盾结算，一并和盘托出。

80后小女儿宛佳对于父亲与母亲之间的家怨情仇知道最少，却也是唯一一个与父亲以及父亲的情人蔡阿姨保持联系的女儿。

宛佳对父亲的前半生了解甚少，但对后半生的生活却了解最多。由于父亲生前皈依佛教，因此，宛佳不顾母亲情面，坚持要在守丧的这段日子请来父亲生前的佛家弟兄姐妹，为其诵经超度。

林秀英所了解的丈夫本在传统的道教的环境中长大，面对她给丈夫布置的灵堂被侵占，二话不说直接同步请来道士舞剑耍枪与之抗衡。父亲灵堂前两种不同仪式的battle，宛若一场家庭闹剧，各自矛盾也以最直接的方式向观众展示。

70后大姐二姐，对于这样一出家庭闹剧的出现仿佛也见怪不怪。

但对于这两个已然步入40+的大姐二姐，即便各自的生活早已没有围绕着这个家庭转，但来自原生家庭的深刻影响，却又映照着他们的当下。

大姐宛青天性不受约束，她更受够了母亲那一辈传统且充满执念的感情观。在对待爱情与婚姻的关系上更是与母亲截然相反，自己丈夫找上门摊牌拒签离婚的闹剧，并揭穿大姐的渣女形象，更是被母亲简单归结于“像极了你的父亲”。但与其说像父亲，不如说是对母亲矫情执念的反抗。

二姐宛瑜则温顺听话，人生的每一步选择仿佛都在刻意讨好长辈，包括好好学习，靠得奖让父亲回家，甚至顺从医生舅舅意志选择读医，让母亲在被扫地出去的娘家有一丝炫耀机会。

即使所有的人生选择在外人眼里顺风顺水，精英生活一般人都羡慕不来。但二姐至始至终都明白自己人生选择的每一步都不是为了自己，更不是为了赚更多的钱，只是为了要给母亲长脸。

同时，二姐也是唯一一个按照中国传统社会规训，在合适的年纪结婚生子的一位。00后女儿小澄，被自己强烈的意愿要求出国念书，她希望女儿出国读书可以不用像自己一样，人生只围着考试升学稳定工作结婚生子。希望自己女儿的人生能有更多选择，但要求女儿出国念书这一点就已经让女儿没有选择。

只是回头一看，她与女儿的关系，不过又在重蹈过去的她与母亲之间的矛盾。

而母亲林秀英，所有冲突根源不过来自于自己的家庭与失败的婚姻。

过去她曾是台南医学世家的大小姐，但偷拿父亲印章给丈夫担保做生意，结果丈夫生意一败涂地跑路，让家族也欠一屁股债。在男权占领家族话语权的时代下，作为女性的自己更是无情被兄长扫地出门，连父亲的葬礼都不被允许参加。自己沦落到在街边摆摊挣钱，丈夫自然在熟人社会下被当做过街老鼠。

过去的社会环境，乡亲口中的荣誉面子大于一切。不愿接受丈夫跑路后的离婚请求，与其说自己不肯放手，不如说是担心自己沦落成乡亲口中被挑剩的失败女性。即使上一秒气焰高涨手执菜刀冲进旅馆抓奸，下一秒离开依旧忍气吞声帮丈夫结算偷情的房费。

三代女性，表面上是连成一起的一大家子，但在父亲去世前，彼此间的理解与不理解，也都各自坐拥自己的“孤味”。

在观众视角看来，无论是三个女儿也好，还是第三代的孙女小澄，一切因果皆被指向母亲林秀英，指向不愿放下的婚姻执念，指向不得不向传统男权和宗族社会的妥协。但事实上因果渊源哪有这么简单。

作为三个女儿的母亲，林秀英曾经她也是别人家的女儿。某些观念的束缚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被代代相传，即使去到家族的第三代小澄，也都不能被幸免。

这部电影的人物关系与矛盾建立上看似简单，但其中所蕴含的信息量却极其庞大，这也导致电影大量没被解释清楚的人物关系被过于简单化处理。比如三姐何晴眉被过继的缘由，包括丈夫陈伯昌的刻画也都明显缺乏骨架支撑。

但电影对三代家族女性，不同维度的面向刻画，加以原生家庭的因果轮回的话题，实则展现出一个非常具有探讨价值的社会学话题。当我们总在抱怨原生家庭对自己成长带来的深刻影响时，却也忽略了上一辈的成长经历，也有他们原生家庭和当时所处的社会环境的影响。

《孤味》在2020年底在台湾上映，上映后就以1.8亿的票房登上2020年台湾电影的票房冠军，也是2020年首部在台湾本土破亿的台湾电影。这部电影的导演许承杰此前并没有太多作品代表，《孤味》也是他个人首部长片作品。

电影中每一位演员的出色演出也都为电影增分不少，扮演剧中母亲林秀英的演员陈淑芬，其拿捏自如，层次丰富的表演，更是以81岁的高龄拿下了2020年金马奖最佳女主角，也是金马奖有史以来年龄最大的最佳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