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我的家庭故事 · 第三天

只是因爲多看了你一眼,打包掉17年的生活奔赴家鄉

灰木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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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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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的感應能力指引自己走上一條「不歸路」。

四年前的一天晚上,我坐在自己北京的小房子裏面,望向天花板,开始從上到下、環顧着打量家中所有的物品。當時的我有一種感覺,我在這裏住得不是很心安,雖然它在法律上和經濟上都是我的家,但我好像要从这个家裏面搬走了。我想的是,如果要搬走的话,17年的生活,該怎么打包呢?我決定,給這個家做一點斷捨離,從那時候起,我真的開始認真收拾東西,丟掉或者賣掉那些不需要的物事。


再後來,我知道,還在老家的妈妈生病了。癌症。是不是人有某些身體感應能力?當我隱隱覺得哪裏不對的時候,真的是因爲有巨大的力量要迫使我離開曾經久居的地方。


在那之前,我很想回老家一趟,老家離北京很近,半小時火車就能到,之前我平均每個月至少回去一次,多的時候可能兩三次吧,比如失戀的時候(笑)。但在我開始斷捨離之前,有一段時間,媽媽跟我説,最近我和你爸爸經常吵架。你要回家呢,可能就會介入我們兩個的矛盾之中。如果是這樣的話,你爸爸就会仗着有你在,对我狂發脾氣。我建議你最近先不要回來。當時我也沒有多想,我就説,這樣的話,那我就不回来,反正週末的火車站人也挺多的,我很討厭擁擠的地方。


過了幾個星期,有一天晚上,媽媽突然在wechat上要跟我視訊。我覺得很奇怪,老年人睡覺很早,那個時間已經是十點多,爲什麼突然要跟我視訊呢?我把視訊電話接起來。鏡頭裏面,媽媽非常慈愛地望着我,笑着,也不怎么講話。好像是在無聲地表達:誒,我就是忽然很想看看你,看到了就ok了,也不需要跟你說什麼。


我又找到了那種「哪裏不對」的感覺,就像我之前忽然想要斷捨離的時候一樣。鏡頭裏的媽媽,似乎身體狀況不是很好。糟糕,是不是有什麼大事情已經發生?那時候剛好要過中秋節,周末我趕緊買火車票回家。


到家之後,也没有感到什麼異樣。但是媽媽的臉色似乎不太好,看上去也有點頹然。我以爲她是發燒了或怎麼樣。我的盲人爸爸每天上午要去外面的花園裏坐坐,送他出去以後,媽媽和我回到家,趁爸爸不在,媽媽解開衣服給我看,原來她的左乳面有一個巨大的腫瘤,長得太大,以至於撐破了表皮,留下一個不斷流血的傷口。


所以,那個晚上突然打來的視訊電話,是有一點告別的意味在,身體太難受了,想在那一刻对自己遠在外地的孩子表達一些什麼,但是又不能說得很直接,就是看看孩子,萬一這個晚上熬不住、不行了的話,起碼看過孩子一眼。


看到媽媽解開衣服的樣子,那一刻,我下定決心回去,這個「回去」不再是週末或者假期回家看看,而是未來很有可能無限期地滯留在老家。畢竟媽媽是照顧殘疾爸爸的照護者——在媽媽生病之前的若干年,爸爸因爲眼睛炎症一直治不好,導致了失明。


一個負責照顧爸爸的媽媽現在出現了更加危及生命的病症,作爲家裏唯一的小孩,我肯定是要回去的。他們就像是互相靠着立住的兩張紙牌,忽然間都要倒了,必须有有一種力量支撐起他們。


我不知道這樣的支撐需要多少年。從一個人在北京自在而豐富的生活,突然变成回到老家照顾两位老人,一個重病,一個殘疾。再到送走重病的那一位,持續陪伴殘疾的這一位。四年過去了。回望還在北京的同學和朋友,竟然有一些幸福感和慶幸的聲音從心底發出。不敢想這四年我都經歷了什麼,但起碼我現在是爲了自己和家人清醒地生活。


過去用命換錢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內卷完全與我無關。我現在想的是怎麼讓爸爸和自己都更加從容地老去。當我不用再照顧老人的時候,雖然年紀也會大許多,但是人生會無比精彩。想到這裏,未來還是有很多奔頭,非常樂觀的。也許你不理解我經歷了這些爲什麼還會有這種感受,但我發自內心地寫完了這段話,可以愉快地睡去了。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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