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寫「七日書」｜一月十日：胖子也可以有人愛

還記得那天跟小六時的老師有約，她一直都對我很好，回憶起當年的回憶依舊覺得心底暖暖的。我走在早因為改建被迫拆除又改建後的校舍，嘗試找出原先回憶發生的地點，但大學畢業後的我除了回憶褪色之外，校園也早已夷為平地，所以只能憑弔，無法復原。

當我終於走到約定的教室門口，聽見門內傳來一聲：「誒！肥軒！好久不見！你都這麼大啦！」，本該開心的臉上卻呈現一個扭曲的笑容。

我想說的是那個綽號。

當年甫畢業的我依舊被控制，依舊對自己的體型感到憂慮，即便當下早已因為極端運動節食的方式瘦下來，卻在轉角的門邊，因為一個早已死亡多時的綽號而控制，像是貼在殭屍額頭上的符咒。

一聽見就全身僵硬。

我痛恨自己的胖。

我不只說過一次自己兒時被父母「善意地提醒」，要我得變瘦才有人愛，即便是從小照顧我的外婆也不例外，我一直都以為「胖等於醜」，也等於被世界遺棄，即便是親生父母也可以因為你「長得胖」，得以有羞辱你的權力，而胖子就只能被動地「掛著笑容」接受嘲弄，要是發怒生氣，那就是「長得胖還肚量不足」。換來一句：「肚子這麼大，怎麼還這麼鳥肚雞腸啊？」

真是夠了。

其實我早已反覆申述自己的胖，到我都有些膩了的程度，也控訴過身材帶給我來自家人的，若有似無地羞辱。即便他們都是「為你好」，也都是「善意的提醒」，但我想說的是：「這就是羞辱」。而此刻我想聚焦的，並不是那些所謂血淚的控訴，而是我想嘗試換個角度，感受這個身體給我的「禮物」。

難道我不能說「長得胖」只是一種狀態？一種有瘦子也有胖子，有穠纖合度也有環肥燕瘦的多元宇宙？難道胖子就不能擁有仰慕者嗎？難道胖子在交友軟體上也只能是弱勢族群嗎？

我不只一次在交友軟體上接到仇恨訊息，要我「長這麼胖就滾回家，不要出來丟人現眼」，有時候也會血淚控訴，問我：「憑什麼還可以在這邊『談條件』，有人要就不錯了。」，這是真的！千萬別不相信，長得胖就是有這種困擾，這種被陌生人吐口水的困擾，他們痛恨你站在那裡，還站得直挺挺的，大談自己想要什麼樣的伴侶，大談自己喜歡什麼或不喜歡什麼。

甚至只是在呼吸，都可以招致某些人的不滿。

「感覺在電梯裡那個胖子好臭喔！全身油膩味。」

真是謝了。

身爲胖子讓我感受到眾多「非主動」的惡意，光是活著，好好站著沒有跪下來哀求，那就是一種對他人的冒犯。

尤其是在求偶市場中。

難道這樣的身體就沒有人喜愛嗎？

在我個人的經驗中是完全相反的，前面提及我曾因為激烈地節食外加運動，我得以變成「正常人」，但在那段時間內我卻鮮無追求者，甚至我得比起原先的樣貌更佳討好人，符合各種樣貌與想像，才有人願意跟你談看看。

後來我覺得真的太累了。

我放棄這些痛苦像是在酷刑般的算熱量、飲食法，只為了更瘦一丁點，得以在填寫ＢＭＩ指數時，被落在「正常」的格子中（順帶一提我從沒有達成過），我完全放棄世間大家想要的樣貌，吃些普通人會吃的食物，也很偶爾地喝些飲料。

普通到我母親都問我：「奇怪欸伯軒，你明明吃的很『一般』，怎麼可以這麼胖呢？我也很好奇。

但我變回屬於我原來的樣貌後，卻發覺另一個世界，那就是其實胖子也可以有人愛，有人會追求，也有人喜歡。

我不會贅述其中的內容，只是很簡要地以「事實」陳述，那就是我結婚了。

就這樣。

我有人愛，也有人願意傾聽、理解。

不論你是胖還是瘦。

雖然甫畢業的我還不懂。

身體是瘦子，但心底卻是個自卑的胖子，他還不懂。

其實真正讓你感受到痛苦的不是體型，也不是被用綽號嘲弄、被他人用訊息惡意羞辱、被歧視或被當成笨蛋耍，這些都不是痛苦的根源，而是你的內心。長期被視為「不正常」的外貌焦慮灌輸，用力把自己套進過小的社會規範中，卻像是穿著不合身的衣服一樣痛苦。這樣反覆掙扎的自己，其實才是苦痛的根源。

說到底，這本就不是什麼過錯，剛長大的我還不懂。

想要什麼不是錯，我們擁有和其他人一樣的權力，只是當時的我還不懂。

其實，

胖子也可以有人愛。

曾使我受苦的體型，也是我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