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金油與蜂蜜乳液

瑪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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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窯溝畔

瓦磘溝未整治前,31發散的臭味讓人避之唯恐不及,卻是幼時從住家到外公外婆 家必經之路。這條路沒什麼稀奇,佈滿深綠褐藻的水溝旁就是空地,聚滿了野狗, 成黨結群沒人拿牠們有辦法。空地旁是一樓又一樓剛打好基底的高級大廈,將來 會入住幾戶則未可知。連結樓房的是電線桿,麻雀群就直挺的杵在那,還來不及 數有幾隻,就成群飛走。

鴿子不怕人,一包麵包屑就是一頓美食饗宴。外公外婆家的頂樓是養鴿人家,主 人家會定期把鴿子放出來。鴿群偶爾降落至空地,但大多時候都是圍繞著圈養的 大籠子而飛。

像我這樣一個女孩,平生只會躲在大人背後丟著麵包屑;鴿子向我靠近就跑,跑 到沒路就跳上外公的背。公公的背又寬又大,能將 5 歲的我藏起來,野狗也好, 或是成群嚇人的鴿子也好,我像是躲進一個深山洞,沒人碰得。

此時,我們的視野一樣,公公眼界所及就是我看出去的世界。但他不知道,人永 遠看不見自己的後背,那是我贏過他的地方。但是我不曾看過他的出生,只會看 到他的死亡;倒過來,他也只看過我的出生。人總有一點能贏過對方。

長大後走的不是瓦磘溝,是臨溪路。離開東吳大學只能走臨溪路,沿著水邊走, 走個 15 分鐘就會到校門口。夜晚的臨溪路讓我想起公公揹著我走的瓦磘溝,總 在吞噬著人。記憶裡的公公好像被那條水溝地吞噬而去,只留下後腦勺的白色髮 梢印象,連這個記憶現在也正被外雙溪吞噬而去。

現在回家就是真正的吞噬了。

手機簡訊傳來媽媽的兩行話:「公公歸真了。 剛剛 已經送到清真寺。明天主麻拜,33舉行殯禮後就下葬。」文􏰀極其冰冷,如同 11 月底深秋的晚風。我打著寒顫,這次我還是那個女孩,始終站在大人的背後。

從學校回來進家門後,坐在沙發上的阿婆早已哭累,聲音啞著說:「馬麗昕,公 公歸真了。」停頓了幾秒後,再重複說著:「公公歸真了。」阿婆雖然向著我, 但是眼神並沒有看著我。其他人倒是看著我的眼睛,似乎希望我能做出哀戚的表 情。

我走進公公的房間,床上擺滿從醫院拿回來的物品和剩下半包的尿布。公公最常 戴的灰色毛線帽還留有萬金油混合蜂蜜乳液的味道,我捨不得用早已被風吹冷的 手觸摸,就怕溫度隨時會消失。

我問了問公公現在在哪裡,媽媽告訴我,晚上公公歸真後,大家都圍繞在他旁邊。 「亡人歸真不得久留,得儘速下葬。」台北清真寺的王阿訇34也來了,念了祈禱 詞後,就送到清真寺。大家都在他旁邊,我沒有。

躺在床上,客廳家人嘈雜的聲音緩和下來,他們大概進去房間睡了。直到門縫中 再也沒有燈光,阿婆的一句「公公歸真了」像是床鋪的塵蟎突然襲滿全身。

我這才搞懂為什麼外婆的眼神沒有看著我,因為她說的不是肯定句,而是疑問句。 是向安拉提問,為什麼變老是一瞬間,但死亡的過程卻如此漫長?漫長到我可以 數盡公公手上到底有幾條青筋,卻再也想不起來背著我時滿是皺紋的笑臉。

未完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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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麗政大傳播碩畢業。穆斯林。媒體界菜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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