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惠拿一把木骨梳子沾水，耙她雲瀑似的濃髮，仔細在腦後均勻分了線，利落地拈起三股頭髮，慢慢纏疊成一條粗辮子。她身穿紅棉上衣，鉛藍色工裝褲，豐滿的胸脯隨著手的姿勢移動著，厚嘴唇抿著髮夾子。阿惠個頭不高，骨架子傾向壯碩那一型，多肉的臀部是老一輩人選媳婦最愛的宜男之相，因為上下都很可觀，也就顯出了腰的曲線。

她的一雙露光的大眼瞪著鏡子裡那張圓盤臉，一粒粒胡椒鹽似的黑斑撒在鼻根四周。她把兩邊鬆脫的髮毛用髮夾夾緊，按了按兩鬢，回頭叫住走到門口的李勇：「那麼急著走幹麼，我還有事問你呢？」

「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

阿惠正想抗議，卻見李勇一臉張皇的反過身來，「她回來了——」說著躲進門後的陰暗處。阿惠放下梳子迎出去，阮甜滿臉匆亂的問她說：「有沒有看見李勇？」

「李勇？他不是回去了嗎？」

阮甜很少主動到這裡找阿惠，通常只需摁個鈴，阿惠聞聲便趕去主屋伺候，是因為之前她先去李勇的住處找過了，所以才這麼匆匆忙忙的直接跑過來問阿惠。既然沒有，她就應該轉身走了，但不知怎麼一股疑雲突然間湧上來，女人的直覺，使得氣氛詭譎，她瞪著虛掩的門，燭光搖曳中有一條灰影靜靜躺在地上，然而她太相信李勇了，「秀成少爺呢？」

「應該在房裡吧。」

阿惠團團的臉上一抹難掩的春光，被滿足過的慵懶的身體像要融化了似的。阮甜很熟悉這種神態，只是沒有在別人身上這麼強烈的意識到過。她停了停，沒有說什麼就掉頭走了。說到底，她並不是個勇敢的人，她討厭在別人的地盤上挖掘什麼，尤其是醜事，即便是個下人。

李勇等她走了以後才吃驚的發現地上的影子，然而冷靜的他當下開了阿惠房間的窗子，縱身跳了出去，進到後院的矮籬木叢。月光像一條白練布，幽幽披落下來，李勇快步奔上草坪，矮身繞過主屋後面，踅了一圈來到院側的一株玉蘭樹蔭底下，大口吸著沁香暗浮的花氣，拍拍身上沾的露草碎葉，擦擦汗，撥撥頭髮，再慢慢踱到亮處。

不出所料，阮甜果然等在那條通往阿惠房間的小路上，李勇大老遠便發出聲響，阮甜回頭一見是他，拍著胸脯說：「嚇死我了，你是鬼嗎？也不出點聲音。」阮甜白了他一眼，一邊驚魂未定，一邊放心的笑了。

「我不出聲妳怎麼知道回頭？還有，妳鬼鬼祟祟的在這裡做什麼？」

「我出來找你啊，誰知道你就在我後面，把我的魂都給嚇掉了。你到底去哪裡了，到處找不到你。」

「我怕妳有事找我，不敢太早回去，剛剛肚子疼跑去上廁所——出了什麼事，看妳緊張的。」

「還不是你的事，」阮甜張了張四面，把李勇拉到暗處去，「我是想告訴你好消息──」李勇接口說：「是不是蔡董和沈老闆簽約的事？這我早就知道了。」阮甜瞪著他說：「真沒意思，才想給你個驚喜說。」李勇伸手摟住她的腰肢，想說幾句安撫的話，卻讓阮甜一手拍開了，「你找死，在這裡也敢亂來，要是給人看見了，我還活不活？」

李勇笑嘻嘻的，也不說話，只來拉她的手。阮甜給他握著，心裡甜甜的。然後她問他：「你那表叔什麼時候派你事做？」

「他不派我事做了。」

「他不派你事做？那我還幫他幹什麼？」阮甜杏眼圓睜，一臉要去找人理論的表情。

「妳先別慌，聽我說，」李勇按住她的肩膀，「沈老闆沒有虧待我，是我自己拒絕他的好意。」

「為什麼？」

「妳想想，如果我現在突然辭職跑去為沈老闆工作，蔡董知道了會怎麼想？」

「那你打算怎麼辦？」

「呃，這事慢慢再說吧……反正我還是有好處可以拿，妳先別擔心，等我想好怎麼做再告訴妳。」

「也好。」阮甜心裡老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妥，可又說不上來，怔忡地又想起阿惠房裡那條灰影，心頭一驚，忙對李勇說：「不早了，我先上樓，你也回去休息吧。」說完匆匆掉頭走了，一進門逕直往樓上秀成的房間走去，但見門縫底下瑩瑩透出一縷黃光，她曲指敲了敲門，裡頭沒動靜，她又抬手用力拍了拍，正疑心著，門便施施然開了，秀成滿臉困倦。

「你剛剛去哪裡了？」阮甜嚴厲的口吻彷彿在質詢犯人，她幾乎已經認定了阿惠房中那條鬼祟的影子是秀成。

「我一直都待在房裡啊！怎麼了嗎？」

阮甜推開弟弟走進去，燈下齊齊整整擺著一落書，床上的枕頭被褥規規矩矩，顯然今天還沒有動過，冷清清的房裡有一股乾淨的薄荷味，她旋身問他：「你沒有聽見我敲門嗎？」

「我讀書讀累了，趴著睡著了。」秀成拉開椅子坐下，仍舊讀書。

「你晚上沒出去？」

秀成搖了搖頭。

阮甜蹙著眉，暗忖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也許阿惠房裡的那條灰影，只是一件掛在門後的衣服，秀成再怎麼沒眼光，也不會看上阿惠吧。如果不是秀成，那又會是誰呢？難不成是外面的漢子？想到這裡阮甜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由得慶幸自己沒有衝動當場揭穿她，否則……她魂不守舍的模樣引起秀成的注意，他睨了一眼攢眉沉思中的姊姊，問道：「出了什麼事嗎？」

阮甜半晌才回過神來，看著秀成乾淨的眼睛，考慮著要不要告訴他，可最後還是打消了念頭，搖頭笑說：「沒事，你讀你的書，我回房了──噯，對了，肚子餓嗎？想不想吃點什麼，我叫……」阮甜本想說叫阿惠煮了送來，忽然又改口說：「我去弄點吃的給你。」秀成想了想，彷彿也覺得有點餓了，便說：「是有點餓，下碗麵來吃也好。」阮甜點了點頭正要轉身，秀成跟著開玩笑說：「我看還是叫阿惠煮吧，姊妳的烹飪技術恐怕是退步了，現在只有姊夫一個人喜歡吃妳煮的。」阮甜心上一怔，回臉望住秀成，可並沒有看出什麼，於是白了他一眼，笑說：「就會貧嘴，你怎麼不煮給我吃呀？」

「好，我來煮。」秀成說著便捋起了袖子，阮甜連忙按住他，「你讀你的書吧，我消受不起。」說著便出門去了。

秀成轉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不覺歎了口氣。

阿惠怔怔坐在屋裡，她心裡滿滿都是李勇，他的吻，他的手，他的呼吸，他進入她時搓著她奶子時的激情低吟。她撫著胸脯，忍不住又是一陣春心盪漾。阿惠起身趴臥到他們做愛時弄皺的床褥上，想像自己坐在李勇身上，一隻手戳撫著扭動的下體，不禁呻吟出聲。

遇見李勇之前，她從未享受過做一個女人的高潮與樂趣。她的丈夫是個卑劣的粗人，只曉得亂無章法地橫衝直撞滿足他自己，絲毫不懂得憐香惜玉。李勇讓阿惠認識了她自己的肉體的魅力，她覺得自己如同染上毒癮似地需索著李勇，她不懂得那些文謅謅的情啊愛的，她只知道自己沒有李勇活不下去。

她恨阮甜，恨阮甜奪走一半的李勇，要不是李勇給了承諾，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撐持得下去。她雙手環抱自己，感到方才被填滿的空虛如流沙般無止境地陷落下去，她需要李勇，如同一隻需要水的魚。

「我懷疑那小子不喜歡女人——」阿惠一面啃食李勇的胸膛一面說。

「哪有男人不愛女人的，一定是妳嚇到他了。」李勇扶起阿惠，把臉埋進她豐滿的胸脯。「再去試試看，」說著他刺入她，緩慢卻深而有力。「相信我，妳很快就會讓他上勾的，沒有妳不行。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就是──」阿惠使勁扳著李勇的背，雙腳勾住他的腰，讓他更深地進去。

「只不過是勾引個小男生嘛，對妳來說易如反掌，有什麼難呢？」李勇的眼神好野，恨恨望著不停需索的阿惠，彷彿要用激情殺死她，又彷彿在為這不解的行為而憤怒著。

阿惠不能理解李勇的用意，雖然他解釋過，但阿惠還是不瞭解，勾引秀成和自己上床，讓秀成迷戀自己，到底對他們捲款私奔的計劃有什麼關係呢？阿惠知道李勇比自己聰明，他說有好處就一定不會有壞處，再說秀成那小子長得白淨可人，她一點也不吃虧，要是給阮甜知道了更好，報復的喜悅會令她演出得更賣力。呵，少爺迷戀下女，想來就教人樂不可支。

阿惠支頤想著，不禁露出微笑。然後她又蹙起眉頭，想起秀成少爺淡漠而不解的眼神，阿惠懷疑自己是否失去了女人的魅力——不，也許秀成少爺不喜歡她這一型的女人吧。但李勇憑什麼如此肯定，她絕對誘惑得了秀成少爺呢？

燭火跳盪著她沉思中的影子，撥開她心底的一小塊漣漪，慢慢擴大。她笑了一笑，眼睛瞟向窗外，起霧了，外頭一陣陣茫茫的黑霧，阿惠起身站了一會兒，接著推開門走進霧裡。

囚禁春光｜第43章：懸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