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鞭笞、泡芙、撈起浮渣：追上自己的脆弱

我剛剛走到冰箱前面，拿出一顆泡芙。吃掉。

我理直氣壯，因為我成功克服惰性，在我雙眼渙散且左眼因為長針眼而紅腫的狀態下，我寫了二十分鐘的紙筆自由書寫練習。

不是我要說，這真的很困難，要打起精神來寫作這件事情，讓我每天都跟自己的大腦、本能、惰性對抗，所有事情都比寫作要有意思，然後所有事情都可以成為阻礙自己寫東西的陷阱。

好比我今天就因為莫名地看見一個解說漫畫劇情的影片，於是我的所有注意力就這樣被拖走三小時，直到我醒來並震驚於自己的輕率。

「我的天！我的時間被偷走了！」

很抱歉，我就是如此糟糕的那種人，做出的決心容易在精神渙散時動搖，也會因為自己的無能而懷疑自己，也是總追著樂趣與輕鬆的尾巴，然後在關鍵時刻拋下責任感的人。

好吧！我只是精神脆弱了點，但我其實一直都很努力在這條路上走下去。

其實我沒這麼糟糕。

寫作就像是場修行。

如果只是短暫因為某些因素走上寫作這條路，比如撰寫論文、寫某項物品的說明書，還是只是寫寫日記，也許對你的生活不會有這麼大的影響，因為你只在寫作的宇宙中「獻出自己的半身」。

每天，每當我右手握筆，每當我把鋼筆筆尖放上橫條紋筆記本時，我的全部身心都會因此被掏空——被「寫作」掏空。

「我獻出自己的全部。」

面對文字的出現，我往往都毫無準備，今天的我又在筆記本上懷疑自己，懷疑自己對於持續走在這條路上的決心，每一天我都得要重新凝聚起這樣的「自我共識」，然後隔天早上又被某些更有吸引力的事情捕捉，再度把這樣的共識摔得粉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我會說寫作這件事情是痛苦的，是佈滿苦楚的。

讓我想起修道士鞭笞自己，只為了喚醒自己對於信仰的忠誠，降低物慾與昇華精神，我想對我而言，「寫」這件事情也是一樣的。

每天我都得重新用文字鞭笞自己的靈魂，探問他是否依舊想繼續走下去，走在毫無距離感、毫無現實感，也毫無盡頭的一條路上。我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堅持地走？也想知道自己為什麼非得走這條路不可？

我為何如此堅定？

我甚至懷疑自己只是為了逃避人生，也懷疑自己只為了要躲避選擇、躲避長大，也躲避承擔與責任。

我還想當個大孩子。

我任由這些懷疑的雜音在心底浮起，並讓這些文字成為現實烙印在紙面之上，我需要知道自己的懷疑，知道自己的痛苦與恨，知道自己的無能為力。最後再讓他們如同涮完肉片的火鍋湯一樣，遍佈浮渣，於是我用網子輕輕撈起。

撈起那些懷疑，撈起那些聲音，也撈起自責與內疚。

我得安定自己，而寫、說、澄清，即便得不斷地重複，即便得不斷地做，我想我還是會如此地寫、如此地走，然後繼續如此地活著。

我很脆弱，自尊如同沙堡般因為浪潮襲來而瞬間崩塌。

只能繼續地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堆著，直到我變得強大，也變得柔軟。我並不求我的意志百毒不侵，也不求我內心的懷疑消散，我願意接受心中的惡魔滋長，也一次次地懷疑自己，但我深信在我每次重新建構起生活、建構起內心堡壘的速度會逐漸加快，我也會因此變得更加靈活、更加熟練。

寫作就如同修行，在面對內心的低語我無力抵抗，只能任由它發生，影響世間萬物，但我依舊會緊跟其後，努力收拾殘局。

我相信終有一天，我將會追上他、安撫他，然後把那些懷疑擁入懷中，緊緊地抱住他，並說聲：

「我知道你的不安，但我依舊愛你。」

我愛你，我的懷疑。

我也愛你，如此脆弱不堪卻又堅定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