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 | Day 2(6月4日)姥姥去世后,她做的棉衣成了我的念想
第二天( 6 月 4 日)
寫一件最能讓你想起「家」的物件。
人們會以不同的形容詞來訴說「家」,比如是溫暖、幸福、束縛、想要逃離等。有什麼物件盛載著你對家的各種情感,又能讓你想起家的?可以跟我們描述一下那件物件嗎?
电视剧里常常会上演这样的场景:主人公的父母总会留给后代一件传家宝,它可能是一个昂贵的礼物,比如玉佩,也可能只是一个在家族中流传许久的老物件,比如一根旱烟杆。无论怎样,都代表着家人们美好的念想,一些不便言说的情感全都寄托在这些老物件上。
很可惜,我的家里没有这样的东西,或者说,任何跟现实生存无关的东西都是多余且不必要的,比如花瓶,挂画、首饰和老照片。我们家没有编写家谱的习惯,我所能记起的最年长的老人,不过是爷爷的父亲而已,再往前的历史便是一片空白,更别提传承记忆的老物件了。
寻不着老物件,但跟我年纪一般大的东西倒是有的,那就是姥姥(外婆)为我亲手缝制的棉衣。
九十年代的北方小镇,还没有出现保暖内衣、羽绒服这些时新的东西。孩童过冬的棉衣通常都是由家里的老人缝制的。针脚细密、裁制合身、保暖性好的手艺往往会得到大家的一致好评,我的姥姥便是这样一位心灵手巧的老人。从我出生到小学毕业,姥姥几乎每一年都会为我缝制一件新棉衣。
北方的冬天可太冷了,最低气温能达到零下十几度,镇上没有暖气,我全靠这些厚厚的棉袄棉裤过冬啦。小时候穿的棉袄不同于现在时尚轻薄的羽绒服,它们是用弹好的棉花缝制的,虽然略显笨重,但保暖效果极佳,穿在身上,就像躺在柔软的棉花垛垛里,周身都溢满阳光的味道。
秋冬之交,姥姥会来到我家为我缝制过冬的棉衣。有天我放学回家,看到迎面走来一位熟悉的老人,戴着干净的白色小布帽,鬓角花白的头发细心地别在耳后。这不正是姥姥吗!她笑眯眯地看着我,连忙拿出饼干给我吃。
姥姥已经70岁了,耳不聋,眼不花,不借助工具便能将线穿进细细的针眼里。她按照我的身量扯了几尺碎花棉布,把蓬松的棉花一层一层地均匀地铺上去,这样做出来的棉衣保暖性会更好。
做棉衣不仅费眼睛,也要非常好的针线活功夫才行。姥姥做了一辈子的针线活,眼睛就是一把尺子,稳稳地知道何时应该在何处落针。她的手上上下下地快速飞舞,我趴在她身边看得呆呆的。姥姥把我赶到一边去,说针快不长眼睛,扎着可疼啦!
“妞儿,等姥姥眼花了,你就帮我穿针吧?”
“妞儿,你打小就喜欢吃我包的饺饺,明天姥姥还给你包饺子吃,好吗?”
“妞儿,姥姥年纪这么大了,还能等到你长大给姥姥买糖吃吗?”
幼时的我不懂这些话背后的分量,满心欢喜地答应着。
不出一周的时间,棉衣差不多就做好了,到了最后的缝扣子的环节。她把棉袄套在我身上,扯板正,用手比划扣子的大致位置,又在我的腋下抓了几下,确保留下富余的空间。她亲手做了七对老式的盘花疙瘩扣,一针一针地缝在了合适的位置。姥姥做针线活十分讲究,缝制的棉衣也非常合衬,不会因为过胖而漏风,也不会因为过瘦而束缚运动。
棉衣分为上下两件,小孩子活泼好动,伸一伸懒腰,腰部就会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这样一来就容易着凉。姥姥怕我冷,就想了一个办法,把棉裤做成了背带裤的样式,可以护到腰部以上。为了克服穿背带裤不方便如厕的的弊端,她又在腰部缝了两条双股的松紧带,可以绑在前面的铜扣上,这样就不用脱下背带,只需解开松紧带就可如厕。
姥姥亲手缝制的棉衣陪伴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冬天。冬日的早晨,母亲会把贴身的棉衣裤拿到火炉边烘烤,烤热了才拿给我穿。棉衣带了煤火的味道,辛辣中透着温暖。后来我长大了,不合身的棉衣就送给了邻居弟弟妹妹们穿。上了初中之后我便不再穿棉衣了,因为有了更多的选择。笨重的棉衣变得不合时宜,也没有人愿意花费一周的时间去缝制一件只能穿上一两年的衣服。
后来母亲告诉我,姥姥不仅给我做过棉衣,还给刚出生的我做过虎头鞋和虎头帽。姥姥对晚辈表达爱意的方式全在这一针一线里,乐意花费时间去缝制,一片赤诚,无法作弊。
姥姥活到93岁,无病无灾地走了。我去殡仪馆送她最后一程,她穿着白色的寿衣安静地躺在棺木里,像是睡着了一样。死神仿佛榨干了她仅存的一点血肉,她双侧的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颧骨显得格外突出。我伸手去摸她的脸,冰冷又光滑,像冬天的鹅卵石。我开始泣不成声,仿佛只有在触碰到她的那一刻,才意识到她已经走了。
姥姥,还好你一生康健,赶上了我长大,让我有机会买糖买蛋糕买牛奶买零食给你吃。别担心,你亲手为我缝制的棉袄,永远都穿在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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