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操作與自我展演

這次的受訪者Ｌ，年僅20歲，對於性別議題涉略相當早，穿著白色馬甲、短版外套與迷你裙，及膝長靴，散發著強烈的氣勢，若這身打扮去夜店毫無違和；說明了來意，簡單寒暄自我介紹後，開啟了這次的訪談。約在一間她喜歡的咖啡廳，跟老闆熟識，依稀記得老闆稱她為戰鬥服妹，熟門熟路地走進店家，挑了個喜歡的位子便坐下，毫不扭捏。

父親是台灣人，母親是上海人，5歲之後跟爸爸搬來台灣定居，時不時回去家鄉探望家人與媽媽，提到在中國的日子，常會因為政治立場相左跟家人爭吵，想起第一次被性騷擾的經驗，國中時回家探親，跟著嬸嬸牽手走在路上，後頭有輛車的男子從副駕駛座探身出來，猛地伸手抓了她胸部一把，Ｌ氣得直說要記車牌報警，她嬸嬸竟只是訕笑說著，哎呀，這人怎麼那麼流氓；回頭跟媽媽說了這事，媽媽氣到不行，直批嬸嬸是個鄉下人，別把那落後憋屈的觀念帶給我女兒，Ｌ笑著說上海人脾氣就這樣，優越感，覺得總比其他省份來的優秀。

椅墊還沒坐熱，便批哩啪拉開了話匣子，Ｌ說她時常被騷擾或在路上被盯著看，在還沒選擇打扮時，反而容易被搭訕，似乎寬鬆的衣服、怯生生的樣子符合一般異性戀男性認為Ｌ是柔弱的想像，換了穿衣風格也是個契機，身材較為豐腴的Ｌ，也曾厭惡自己的身體，在輕微焦慮與憂鬱的情緒下會斷食，累積的罪惡感又讓自己大吃特吃，那個循環不斷苛責自己。Ｌ補上一句，我在焦慮時曾經用過經血作畫，但畢竟是血液跟分泌物混合，這媒材不是很好操作，但能夠在繪畫中抒發自己的感覺，一方便梳理自己的情緒，是個很不錯的活動。

直到有個機會被介紹去畫室當裸體模特兒，寬衣解帶的猶豫卻漸漸放下，因為在作畫過程中必須長時間維持同個姿勢，不自覺地陷入一種類似冥想的狀態，去感受自己的身體、肌肉緊繃與痠痛，再看到那些埋頭畫著圖的美術系學生，不斷在畫紙上解構又重組她的身體，精準而專業，從此Ｌ對自己的身體有了不一樣的體悟，Ｌ說，那是我自信的開始。

選擇性感且美麗的服裝，雖然知道自己是被男性凝視的，但Ｌ卻慢慢地去刪減或克服那些有目的而來的凝視，尤其自身又是個感官敏感的人，Ｌ笑著說，路上若有那種不知好歹的阿伯盯著看，她可是毫不客氣就比了中指回敬過去，說到穿著，Ｌ認為自己的吸引力，希望吸引到自己喜歡的人，但她又無法強制去避免別人觀看，這樣的矛盾與掙扎仍困擾著她。

覺得自己的裸露是一種報復性的宣示，Ｌ說，只要夠兇，男人反而會怕與她攀談或搭訕，但在網路上的騷擾卻是層出不窮，可能是網路上的匿名性，讓在電腦另一端的異性戀男性口出惡言，Ｌ主動打開instagram帳號，滿滿釣魚訊息；換個角度想，她又覺得那些男的很可悲，因為Ｌ只要刻意地放上性感照片，她知道如何操弄男性精蟲上腦的衝動，看著那些搖尾乞憐的樣子，反而有種爽感。

話鋒一轉，聊到高中時讀女校，曾經在一堂性騷擾防治課程上，授課的女警提了問題，要求有性騷擾經驗的女同學舉手，當下也許只是想強調性騷擾的普遍性，卻沒想到實則是種二度傷害，但Ｌ就舉起手說著她的經驗，自身的正義感使然，Ｌ覺得有必要去影響甚至糾正這一切。

說到刻板印象，她的穿著被說是外放的，對於議題不但有強烈堅定的理念，也被人稱過個性似乎較為理性，Ｌ卻順著議題說下去，她認為，許多形容詞也被性別化了，例如在課堂上的女老師曾討論到男女作家的不同性別特質，例如女性詩人比較沒格局，只會談小情小愛，Ｌ出言加以反駁，惹得老師直接要她上來講，Ｌ倒也落落大方，上台便講起那些刻板印象如何打破。

對於性別意識，Ｌ相當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稱呼自己為泛性戀，不再拘泥於生理二元論，更求的是純粹的吸引力與慾望，Ｌ坦承自己會約砲，也不時抱怨著某些雷砲經驗，包含男性毫不體貼，下體有異味之類的，Ｌ覺得約砲是一種身心調劑，雙方講好的，倒也沒暈船過，而對於穩定的戀愛關係，Ｌ反倒不安，對於浪漫愛的不確定性會退縮，如果感受到對方很喜歡她卻不表態，Ｌ也不會想跨出那一步。

不管是約砲還是穿著性感，Ｌ喜歡自己的身體，也覺得充滿報復性的快感，想衝撞體制，衝撞這個充滿父權紅利的社會。問了她會想著要做倡議嗎，Ｌ回說，真的很想跟身邊的女孩說，妳很漂亮，不要厭惡自己的身體，不要苛責自己，說著便調皮地掀起衣服捏著自己的腰間肉，笑著說，看，我也不是纖瘦、符合大多數人想像的身體，但因為不斷的自我肯定且接納自己，我現在是感到相對自在的。

身為生理女性，常被人問起為什麼自稱是泛性戀，泛性戀是什麼，還有人問說泛性戀是不是連動物也愛？這等胡鬧的問題一率笑而不答，Ｌ說她對於過於陽剛的男性特質有厭惡感，也許是對於父權的反感，Ｌ喜歡有陰柔氣質的男性，希望自己能夠吸引她所喜歡的對象，至於別人怎麼看待她，倒也不這麼重要了。從小包裡拿出香煙，穿出了店門，也禮貌性地問我抽不抽菸，我順手結帳，Ｌ盈了盈身子說了聲謝，相較外表狂野的皮相，卻是個剛毅且清楚自己的樣子的靈魂，美，來自於內在的建構。

對於週遭人性別敏感度趨於負值的環境感到憤怒，為什麼女性就該成為別人眼中的樣子，活成自己喜歡的模樣，不是很好嗎？身處於性別意識中偏基進的Ｌ，受到外界批評時，泰半是蕩婦羞辱，說什麼怎麼不去當妓女之類的。不排斥穩定關係，對浪漫愛若即若離，又愛又怕的樣子，顯露出少女的煩惱，Ｌ露出戲謔且逗趣的笑容，她知道自己是什麼樣子，那是一種渾然天成的自信，美麗而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