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醫生、switch、網球肘|我該怎麼繼續寫作?
「嗨!大家好,我又得休息了。」
在我發完文章,詔告天下我休息兩週後準備重新復出後,隔天我就確診了「網球肘」,慣用手直接卡到無法工作,連稍微動一下都可以感覺到神經傳遞「痛得要死」的訊號到我的腦門。
「幹!我也太慘了吧!」一方面覺得超不爽,我極力在生活中調整步伐,在與自己的對話中提醒自己這是身體給我的訊息,我嘗試在其中反問自己,並讓自己的意志、心靈與身體同在。
「這就是你給我的答覆?」我轉頭死死盯著右手肘,而它靜默不語。
現在正在寫著這段文字的我,人正在醫院大廳的星巴克,幾年前我還是研究生的時候,也在這邊寫論文,甚至沒事也來這邊寫作,總覺得人來人往的空間,更讓我專心致志。
疫情下的日子,也讓我無法再過來,今天再次回來,總覺得是一個適合寫寫自己被迫休業的日子。
昨天下午我去復健,物理治療師是一個新來的,他摩挲著我的手臂,一邊問很多問題,不過大致上看得出來他想釐清「怎麼搞成這樣」的原因。最後他說:「我覺得手感不對,我建議你去醫院照X光確認骨頭狀況。」
我騎車回家的路上就在想著這件事,我問自己的問題是:「我還得休息多久?」一邊想著物理治療師的頭髮,我躺在診療床上看見他瀏海邊的髮絲有些分岔,還有他一邊說:「這不對喔!」的樣子,臨走前我的焦慮已經滿到唇齒,於是開口問:「會很嚴重嗎?」
「恩⋯⋯最嚴重可能得開刀。」
在待轉區迴轉準備進社區的時候,我心中想的是:
「右手開刀的話,我該怎麼寫作?」
真是荒謬。
現在的我在等待,過早抵達醫院的我只能在星巴克等待,一邊希望趕快輪到我,另一方面又無比恐懼醫生替我宣布壞消息。
編號三十九號,是我今天的看診序號,也是下午診最後一個病患,看著即時看診號在網頁上不斷刷新,我的焦慮也逐漸擴大,灌進嘴裡的咖啡因都止不住我心中的恐慌,我好想放聲尖叫,然後揮舞雙手並狂奔衝出醫院什麼都不管。
「讓我離開這鬼地方吧!」我感覺到我連呼吸都變得急促。
我得去看診了,祝我一切順利。
我回家了,沒有戲劇化的「你這可能得開刀」加上醫師嚴肅地看著X光片的畫面,也沒有左手搔頭,看著X光片後說:「你這右手可能很難復原了。」
這些都沒有!
我被叫進診間,醫師在隔壁跟一家三口說話,我從斷斷續續的對話中猜測可能是因為生長痛很不舒服才來就診。醫師是一個很愛開玩笑的人,跟國中年紀的小孩說:「159跟160就是差很多啊!真的長的高跟『號稱』還是有一段差距的!」
好像彼此認識很多年的老朋友,當然我也只能猜測,我還沒這麼沒禮貌地闖入別人診療的過程中,即便診間連通門是開的。
我在另一診的診間裡面與自己「懸而未決」的X光片相看兩無言,偷偷拍了兩張自己的骨頭照片,接著察覺屁股下的椅子對我來說尺寸偏小,我幾乎能感覺到自己某部分的身體超出它的預設框架。
等到醫生終於過來,我開始說自己這一個月以來跟右手相處的過程。雖然已經說了無數次,但每次都像是第一次說似的,無比彆扭。在我說到「月初的時候我玩健身環就有點痠痛,但不以為意。」時,醫師說:「健身環?遊戲那個嗎?」
「對。」
「喔~」然後我看見他在病歷表的「主訴」這個區域打上了「switch」這單字。
「那你為什麼來骨科?」
「因為昨天物理治療師說我這可能跟骨頭有關係,手感不太對,要我來檢查一下。」
他瞇起眼睛看了一下我,又轉頭看向電腦螢幕上的X光片,說:
「就……沒事啊!都很好。」雙手緊抓並擺弄我的右手後,突然大聲地說:
「聽他在那邊屁勒!你的物理治療師全在偷懶!根本沒有認真幫你拉啊!」
他迅速地把我右手快速拉伸又折回來,我嚇得深怕下一瞬間右手就痛起來。在我一邊被擺弄的時候,護理師又從另一個門邊冒出來,詢問醫師有沒有推薦的老花眼雷射治療醫師,有某個患者想問。於是他倆一邊擰我的右手一邊閒聊似的一來一往,最後下了結論:
「診所比較多吧?我們醫院沒有做這手術。」說完,才又轉頭對我說:
「你右手要是現在不『練』就再也伸不直了喔!叫物理治療師不要怕,大力的凹,使盡力氣去掰直。」
最後「他決定」在我的手關節打進消炎藥,用一種饒富興味的態度親自幫我「操針」,當他扎進我關節的時候還小聲地哼了兩句歌,我感覺針頭自在地在我肌肉間遊走。
「到了!」醫生開始把藥推進我的身體。
我不由得開口問了他:「醫生,為什麼你這麼輕鬆啊?」
他並沒有馬上回答我,自顧自地找第二針的下針點。我抬頭看見他正瞇著眼睛,用棉棒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做記號。
「因為不是我的手啊!」他以膝跳反應的速度回應,又發現自己似乎挺沒人性的,才補充說:「沒有啦!哈哈哈哈哈!」
我一時之間也覺得無比荒謬,這不是很正常嗎?因為不是他的手啊!
「你說的真的超有道理!」
我也大笑。我怎麼會冀望別人對我的悲慘遭遇擁有同理心呢?不過就是不能寫作而已,又不是天塌下來。
我被請出診間,右手肘貼了兩團棉球,還有優碘淡黃色的痕跡。
至少目前可以確定的是,我還可以繼續寫作,右手不用開刀,也不用開始研究語音輸入可否如實表達我的意圖。
雖然到頭來這場「看診」就像是一齣鬧劇,前一天的焦慮,到院前的抗拒,以及最終走出診間開始煩惱自己右手是不是永遠伸不直了。都像是另一個平行宇宙的幻象,也如同光線隨著破曉而出,這些幻夢也如同泡沫在浪花中消逝殆盡,彷彿這一個月以來的痠痛、刺痛、深夜翻身時足以鑽入夢中的疼痛,都像是一場笑話。
看診後隔天,我感覺我的手似乎變得更直了,雖然現在好像距離完全的復原還有一點差距,但這樣小小的改變著實讓我心安,至少我心中知道最終我可以復原,而且我相信我距離這一天越來越近了。
前幾天我在復健科診所裡面,重新看了娜妲莉高柏的《狂野寫作》,其中一篇故事描述他有個作家朋友在碰到搶劫的時候,高舉雙手並大喊:
「別殺我!我是個作家!」
當我看到這篇故事時,我正在電療,然後一邊在心裡竊笑,不由得覺得親切,心想:「這蠢蛋跟我一樣蠢。」
知道自己可能得開刀的時候,想的不是「要找哪個醫生?」、「去哪一間醫院?」而是:「那我要怎麼寫東西?」
寫作讓我覺得自己擁有特權,彷彿上天不該因此而懲罰我似的,但最終我們都是凡人,也得面對真實的世界以及病痛、死亡,但起碼我走過來了……應該吧?
宣布自己「回歸」後又不得不立即休息,身邊所有人都勸我「算了啦!多休息比較重要!」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種心中有話,卻什麼都說不了的痛苦。對於這個荒謬的過程,我卻不想下一個什麼正向的結論,畢竟一切都十分滑稽,連醫師都十分殘酷,但也提醒我別耽溺於自己的痛苦,畢竟世間多的是比我辛苦的人。
我並不那麼特別,頂多只是會寫點東西而已。
但如果可以,可以讓我繼續寫點東西嗎?別殺我!拜託!拜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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