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棉龙兴湄公河畔,雄寺傲立林迦山下
一山一河
无论世人的困难时日过去与否,山川河流之大美不吝分享其疗愈之大能,置身山水中,忘却世间事。
奔腾的河流与雄美的山川日复一日地呈现它们扎根大地、见证沧海桑田的不动和润物细无声的柔情。
在过去的十四年里,我致力于探索和发现跨越孟加拉湾及喜马拉雅山的自然之美与敦厚人文,而这不仅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也直观地考验好奇心与耐心的恒久。
在南亚、东南亚和东亚的山河想象当中,往往充溢着圣化的神秘主义色彩,这其中影响力最大也最为显著的非冈仁波齐(Kailāsa)和恒河莫属了,二者的一山一水属性完美对应了传统印度宇宙观里的山河想象。
而在印度文化横跨孟加拉湾的传播当中,这种富于浪漫主义色彩的想象亦出现在东南亚本土的神圣场域解读当中。
这其中特征较为显著的有吴哥遗迹以北的荔枝山(Phnom Kulen)和以南的洞里萨湖(Tonlé Sap),荔枝山上的1000湿婆林伽雕刻无疑印证了高棉故人将此山想象成印度教大神湿婆的本土化居所。
而经过1000林伽圣化过的河水则成为吴哥城源源不断的水源,也在同时通过河流流水圣化吴哥城本身。
荔枝山和洞里萨湖因吴哥遗迹的大量旅游业开发已在一定程度上为各路学者、游客所熟知。
若对高棉帝国的国祚做一点深入的探究便不难发现,高棉人并非一蹴而就地在如今吴哥遗迹所在地建城立国。
在此之前便已先后在现今柬埔寨首都金边附近区域和老挝南部的占巴塞地区大兴土木,兴建印度教寺院。
在上述地理区域当中,即便山河变迁多有存在,但从今天的视角去看亦能发现其寺院建筑遗迹多符合一山一水的宇宙观的在地想象。
而在其中最为显著的例子非与吴哥遗迹同为UNESCO(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文化遗产的占巴塞瓦普寺(Vat Phou)。
从印度教的宇宙观来看,这座早于暹粒吴哥遗迹的历史遗迹有着甚至吴哥遗迹也无法比拟的地理构
造,即形如天然湿婆林伽不需人工雕琢的普考山(Phou Khao)和浩瀚不逊恒河的大河湄公。
古人的观察力和想象力往往是细致入微的,下寮占巴塞湄公河冲积平原普考山、湄公河河道和瓦普寺的地景,完美诠释了当初在此地所兴盛的印度教信仰所认为的人与自然的关系。
从普考山山顶的天然林伽到湄公河岸的轴线及往南前往吴哥的古道两侧是长达几十公里的庙宇、古道和水利设施遗迹。
其实,占巴塞瓦普寺遗迹与暹粒吴哥遗迹终究是两个地方,试图以吴哥的壮观和数量众多的遗迹来衡量瓦普寺也并非是全然妥当的。
瓦普寺遗迹的山水景观更是独一无二的,亦与吴哥的地景有着显著的差别。
梵佛之间
瓦普寺遗迹依山河走向坐西朝东,每日清晨朝阳遍洒神庙内外和石阶上下,整座遗迹依地势兴建,拾阶而上。
整个瓦普寺遗迹所仰赖的地景核心便是其身后的普考山,因其天然的湿婆林伽造型也被称为林伽山(Lingaparvata)。
这座特征显著的山峰无论是在其正面或是背面的视角都能远远望见。
在13年前的2010年夏天,当我从更南边的四千岛骑着摩托车前往巴色时,当日天朗气清,离开四千岛不久便能看到普考山独特的林伽山体。
而这次,当我从更为偏远的背后一侧穿过绵延的碎石路到达其正面时,普考山的山形并未因我从背面仰视而显得辨识不出。
在与荷兰莱顿大学教授伊丽莎白.塞西尔先前的对话中,这位专司东南亚印度化神圣地景的学者说到在其观点当中,普考山的可辨识度之高可媲美冈仁波齐和南印度的阿如那查拉山(Arunachala)。
进入到瓦普寺遗迹考古保护区域,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修建于苏丽耶跋摩二世(1113-1150)时期长200x600米的两个巨大蓄水池(Baray)。
这两个巨大的蓄水池在高棉印度教的意涵上再次深化其宇宙观即“环绕于须弥山的汪洋”,而在实际功用中则为整个建筑群落提供水源供给。
而沿着中轴线往上走,可见中轴线两侧以红砂岩所兴建的两座建筑(Palace),这两座目前连考古学家也不能确定其确切公用的建筑物一左一右分列两侧。
而不难推断出或许这两座近乎对称的建筑实为宗教用途的建筑,从两座建筑的入口入内,均可见“誉面(kīrtimukha)”造像。
这个源自于湿婆往事书( Shiva Purana)当中的大神湿婆降伏怪物拉胡的故事表现在建筑当中通常对应湿婆信仰的神庙建筑。
两座建筑的中庭在雨季芳草青青,在左侧那一幢的中庭里,印裔英国小伙子Mittesh和我分享起了多年前他的母亲从印度北阿坎德邦前往中国西藏冈仁波齐朝圣的家庭故事。
他说道:在瓦普寺的旅行很自然而然地让他回想起母亲和她分享的朝圣经历,跨越孟加拉湾从印度来到下寮的文化再现并未带来生疏感,而尽管徜徉在遗迹当中也让他感受到了这超越时空的神圣质感。
继续沿石阶而上,石道左侧供奉湿婆坐骑南迪(Nandi)的庙宇早已坍塌,南迪的石像也不知去向。
从此处再往上走便是鸡蛋花树下因时间洗礼早已变形的的陡峭石道, 鸡蛋花树虬龙般的根系与石道的铺路石相互抗争亦融为一体。
鸡蛋花树下,一位来自泰国伊善地区的老妪在石阶旁诵经,南传上座部佛教经文“Namo Tassa Bhagavato Arahato Samma Sambuddhassa(向有福之人、无愧之人、至高无上的觉悟者致敬)”的诵经声不绝于耳,老妪在诵经后回向家人的安好与自身的福报。
石阶的最上方便是圣所(Sanctuary)之所在,居于高处的圣所其规模虽不及山脚下的两座建筑遗迹宏大,但其实为整个建筑群的核心所在。
十一世纪中期兴建的圣所有着诸多精美的雕刻,也具身地展现出过去历史里的高棉印度教湿婆信仰与当下的南传上座部佛教信仰突破时空般地共处一室。
圣所东、南、北三面开口可供进出,早先供奉的湿婆林伽被现代的下寮风格佛像所取代,以至于在附近所找到的掉落的神像也被放置于佛像之前,成为了能够满足信众在佛前“求不得”,但能够求诸于诸神的“俗世需求”的寄托之所在。
而早先引山泉水进入圣所为湿婆林伽行灌顶礼(Abhiṣeka)的水道业已失去功用,来自山上经由砂岩和砖石所制成的积水洼地和输水管道将泉水源源不断地送入圣所当中浇灌湿婆林伽的场景已是昨日景象,仅仅留存圣所后方山崖之下与泉水相关的遗迹作为遥想的参照物。
跃然石上
来自金边的柬埔寨导游小伙子Ly带着一队远道而来的荷兰客人参访寮柬边境的高棉历史遗迹。
在交谈中他对我说道:“在高棉人前往吴哥创造辉煌灿烂的文明之前,他们也在这里创造了特征独特的文明。”
而在老挝民族主义的语境当中,占巴塞瓦普寺更是被视为高棉文明的发祥地。
在这两种语境的论证之外,瓦普寺圣所的周遭,我们得以看到早于吴哥文明的石雕,大象和鳄鱼形状的石雕与早于吴哥时期的人祭有所关联,却也与印度教圣所比邻而依,共享同一物理空间。
而在这些石刻与圣所的中间位置则是一个显眼的三相神(Trimūrti)浮雕,与整个山河景观和寺院景观相一致地是其以湿婆为中心的印度教湿婆派(śaiva paṁtha)观点。
在该浮雕描绘了湿婆的宇宙形态,湿婆站立,两侧是跪着的梵天和毗湿奴。
当再回到圣所时,若细看,在这座以湿婆为中心场域当中以可见到毗湿奴派神话故事的平衡出现。
在圣所的南内侧门楣处“克利须那击杀卡姆萨(Kamsa)”的艺术叙事跃然眼帘:“国王听到预言说他的侄子会杀了他,便想先杀死克里希纳。克里希那神小时候躲在一个偏远村庄的牧牛人中间,直到长大成人,才开始复仇。一个国王被自我实现的预言误导,试图杀死自己的男孩子或亲戚,结果却被长大成人的孩子杀死。”
在外侧的门楣之上,毗湿奴派神话故事再次出现,这次并非以毗湿奴的化身克利须那( Kṛṣṇa)的形象出现,而是以毗湿奴本尊的形象示人。
毗湿奴乘着他的坐骑迦楼罗(Garuda)的形象跃然石上:迦楼罗的两只手臂分别抓着一只多头那伽,同时脚踏着单头那伽,这些单头纳迦腾空而起,遮住了迦楼罗的双腿。
与极少出现形同“退休老干部”的梵天( Brahmā)不同,毗湿奴的出现同样是为了彰显对于湿婆的崇拜,在湿婆派信仰者的精神世界当中,湿婆为地位最高的创世神祇。
卖个关子
回到山下,沿着右手边的道路往前去还有一些同一时期的神庙遗迹,沿着这条古道可以一直走到吴哥。
从那条土路,我走到了相距一公里的洪南.西达神庙遗迹(Prasat Hong Nang Sida),以及穿过稻田和丛林,双腿和手臂被茅刺屡屡刺破后到达的涛涛寺遗迹(PrasatThao Tao)。
能够身临其境在身体、感官、精神的多重维度来感知每一次的探索,总能给我带来充实与升华之感,在历经过去三年多的身心禁闭后,多一些反思和对当下的专注或许变得更加有必要了。
码字时,望着窗外鳞次栉比的城市高楼,回想起过往实打实的探索:在印度西高止山脉找寻那些并未被众人所知晓的佛教和耆那教石窟、在印度喜马拉雅山区追寻泰戈尔和辨喜的足迹、在伊朗高原拜访危崖之上的拜火教圣寺......
人生是否是一场路途未定的“旅程”对每个人而言各有不同,而我绝对是一个探索祂的人。
来日方长,待日后有机会,围炉夜话,畅谈羁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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