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等人種
她就躺在那聚光燈匯集的平台上，房內一角不時傳來規律的電子聲響，空氣中瀰漫著消毒水的氣味，伴隨令人不安的詭異氣息。
她沒有忘記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躺在這平台前的每一刻，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只是現在的情境讓她感到迷惘，甚至恐懼。
手腳腕被繩索束縛的觸感清晰可感，但她的身軀卻無法動彈，連抬頭、掙扎或呼喊的念頭都無從實現。意識與肉體之間彷彿只剩一條脆弱的知覺線牽連。
「無法動彈的感覺很討厭吧？不過放心，這個問題很快就會解決。」
一道冷不防的男聲從暗處響起，他口吻平淡，彷彿正在描述一場天氣預報。
他走近平台，模糊的視線中逐漸浮現出他的身影。口罩掩住了他的嘴角，雖看不清眼神，卻能感受到他那冷峻的笑意。
他輕彈著手中的某樣器物，然後將它移出視線之外。
她的前臂一陣刺痛襲來，但她無法表達，也無從掙脫。
那刺痛之後，意識與視覺竟變得比方才清明。
「放心，我會想辦法讓妳活下來。接下來要對妳做的，只是基於我的個人理念，與私人恩怨無關……在開始之前，我想先和妳聊聊。」
他明知她此刻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卻仍自顧自地說著，因為她的聽覺與思緒仍在運作。
「我知道妳這趟是想重塑自我，追逐理想中的模樣。但妳可曾想過？真正的社會，其實並不需要妳。」
「這話或許殘酷，但妳不妨想想，妳嚮往的那副模樣，對這社會有什麼意義？妳的存在，又帶來了什麼影響？」
她聽著他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語，內心焦急萬分，卻連皺眉都做不到。
她想逃離這詭異的房間，卻宛如植物人般動彈不得。
「我知道妳開著名車，結識政商名流，經營的公司也頗有成績。妳的私生活與家庭，我也略知一二。
「妳與人交談的話題，不外乎錢、股票、投資，再不然就是八卦與吃喝玩樂。常去的地方，夜店、百貨、餐廳、某位男性的住所，偶爾才去公司露個面。」
他一邊述說，一邊展示一張張照片，如同講述一個關於她的故事書。
房內電子儀器的聲響開始變得緊湊，節奏加快。
自己的一舉一動竟被人暗中窺視、偷拍，這份侵犯讓她心頭升起憤怒，但連咆哮的力氣都沒有。
她的怒意無法傳達，反而在對方的冷眼中逐漸化為驚懼。
現在的她比放大鏡下的螞蟻還要無力，連盲目的逃跑都辦不到，只能眼睜睜看著惡意在自己身上延燒。
「妳與誰來往，去哪裡玩，開什麼車，我都無意干涉。妳會在這裡，僅僅因為妳的“醜陋＂。」
他轉身拿起一旁的手機，輕點幾下後，一段段畫面組成的影片開始播放，聲音一併釋出。
「……要是沒有那些街邊行乞的騙子，我們的文化素質自然會提高。」
「……別在這裡賣口香糖好不好？你不知道你擋住路了嗎？」
「……那些工人真髒，一身臭汗還來搶座位，完全不替下一位乘客著想。」
「……醫生，我覺得你應該想辦法清掉診所附近的乞丐，這也是為了這社區的好……」
影片中的人正是她，而那些話，毫無疑問是她曾親口說過的。
她不明白這些影片的用意，只覺得自己像被剝光示眾，恐懼逐漸壓過理智，忍不住低聲呻吟。
但這聲呻吟無法改變任何事，反而讓他情緒高漲。
「開跑車、認識名流，那又怎樣？
「當你用別人的困苦來襯托自己的高貴，這世界就成了牢籠裡的角鬥場，弱肉強食只是日常。
「妳我都活在一個看似公平的規則中。妳靠權力與金錢，高坐王座，不懼飢餓如獸的群體。而妳居住的宮殿，是他們用血與命替妳築起的，讓妳無需沾染一絲泥濘。
「妳以為自己是獨一無二，卻忘了每個人其實也都是獨一無二。當社會不再容納每一個獨特，便沒有人是真正特別的。」
「妳劃分出優劣，只是因為忘了自己同樣也是這社會的一員。」
他提到「處境」那一刻，她的眼淚終於滑落。她知道，自己很難平安離開這房間。
她無法言語，卻在內心反覆嘶喊：
「你要什麼我都給你，求你，不要傷害我……」
她如砧板上的魚肉，被迫承受任人宰割的命運，淚流無聲。
他的情緒在這刻稍稍停頓，空氣中電子聲仍未停止。
受害者與加害者之間，總存在一種難以言喻的連結——像是心電感應，或是一種默契，把兩人緊緊繫在一起。
「別擔心，我會讓妳活著。我要的不多，只是──妳“身為人的高貴＂。」
他操作手機片刻，將畫面遞到她眼前，並將音量逐步調高。
她看著螢幕，瞳孔微縮。那正是她與家人共餐的畫面，歡笑聲清晰如現，只是畫面裡的那人，卻不是“自己＂。
這一刻，她終於明白，那句「身為人的高貴」究竟意味著什麼。
「當妳將他人分門別類，就再也無法以真實樣貌待人，也不會有人記得妳真正的模樣。
「請問……
「是為了生存而滿身泥濘的人卑劣？
還是那個取代他人位置、過著他人夢想生活的人可恥？
……亦或者……是瞧不起他人掙扎方式的人，才是最醜陋的？」
話未說完，他離開平台，房間隨即陷入一陣躁動。數面鏡子陸續出現，圍繞著平台與上方，確保她能從每個角度看清即將發生的事。
「我本想聽妳親口告訴我答案……但……」
一道寒光自他指尖閃現，冰冷的鐵器緩緩靠近她的臉龐。
「……也要妳在這次整容後，還能開口說話才行。
……底層社會，歡迎妳的替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