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回憶〉

一個頭髮花白 的男子，戴着氧氣罩躺在床上，身邊放着各種儀器。

一個巡房護士問：「你有看過2號床的家人嗎？」「好像沒有呢。」「對呀，他都在這裏兩星期了，沒人看過他呢！」她說完聳了聳膊。

那個頭髮花白的男子，坐在一張白色的圓凳上。這幾天他都在這裏，這個白得發光的空間：沒有天，沒有地，沒有天地之間的地平線，只有他坐的那張凳子。

偶爾會看見一隻黃色蝴蝶，但飛着飛着又不見了。在這裏，男子是前所未有的放鬆、祥和，從無想過要離開。

「嗶，嗶，嗶，嗶——」

「二號床病人！CPR！」

突然刮起了一陣風，把他吹起，四周冒出濃煙，把他包裹起來。濃煙散去時，整個空間黑漆漆一片，空無一物，連凳子也不見了。

男子四處張望，突然左邊傳來一把女聲，他連忙轉過去，一個影像出現在眼前。他看見他媽媽，聽見她破口大罵；看見兒時的自己擔驚受怕的樣子，聽見自己夜裏哭泣的聲音。他想起小時候天真地以為長大後就能擺脫媽媽的操控，獲得自由，一心等待18歲的降臨。

他冷笑了一聲，影像隨即消失。然後右邊又傳來了上司的聲音，他永遠都中氣十足。從影像中看到被工作折磨得很的自己，提着公事包，黑眼圈黑到極點。那時的自己才意識到現實的殘酷，監獄是一個接一個，甚至兩個同時出現…

「這裏，不由得你選擇。」人生在世，他明白的道理。前方是相貌娟好的女子提出分手的一幕，他張口欲言又止，伸出手想捉住她，但影像消失了，眼淚在男子眼框裏打轉。

他又看見自己身體再也撐不住，終於得了大病。各種治療都很辛苦，但從來沒人陪伴在側。那種空虛、無助之感，重新湧上心頭。當這坎坷的一生，要他一次過重新面對，他徹底崩潰了， 長叫一聲，頹然倒地。

不知是空間裏，還是腦海裏，男子清楚聽到那迴盪着的聲音：「我活了50多年，勞勞碌碌，根本不知為了甚麼！我奉上一生，但我到底得到了甚麼？甚麼都沒有！我活着還有甚麼意義？」

「不！所有人來到世上，就是要為他人帶來意義。我用我的辛勞，換來媽媽的安逸生活，換來社會的經濟進步，我做的都有它的意義。」

「嘿，意義？為了他人犧牲自己的所有？我沒有朋友，沒有結婚，沒有去過旅行，就連我一直要當網紅的夢想都被迫放棄！我甚麼都沒做過，就這樣就浪費了人生…生存下去已經沒意義了！」

「對，那時我做錯了很多決定，但…但既然後悔了，就現在開始彌補遺憾吧。只要未死，我還有機會的。」

「未死？機會？就算我不死，還是躺在那床上，醒不了，你想我怎樣旅行，怎樣當網紅呀？」

突然有強光出現，男子終於抬起了頭，那兩把聲音繼續說：「不死也沒用，跟着光源走，才是真正的解脫！」「不！回頭回頭呀！放棄了就真的沒機會了！」

他慢慢站起來，一步一步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