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榮：他說這是他最後的一篇訪問 文/劉天蘭
1990年 《號外》169 他說這是他最後的一篇訪問 文 / 劉天蘭
四一快到了。在寫文章的我，想起了這一篇訪問，便去搜尋。沒想到，這篇訪問在牆外消失得無影無蹤，在牆內只有寥寥幾個地方出現，又因文中提到六四，在牆內的每個版本都支離破碎。
私心說來，這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一篇訪問。所以我嘗試著整理了一下，重新發在matters平台上，希望它能留存一個完整的紀錄，可以讓更多張先生的迷或是路人完整地還原他的每一個側面。
但我也有擔憂，畢竟我很難取得作者劉天蘭女士的同意（是說我查的時候才發現，她是岑寧兒的媽媽！！），而matters是一個一旦發送就無法刪除的平台。但我有偷偷問過某位工作人員，matters上亦有很多類似的署名轉載的先例。所以抱歉地在這裡說一句，如有侵權，我會第一時間站內隱藏。
多謝大家的理解包容。以下正文。
認識了張國榮竟然有十三年﹐當年的他從倫敦回港﹐才二十歲多一丁點﹐贏取了歌唱比賽後加入了麗的電視﹐就在一次節目的客串演出中認識了大家﹐之後各有各忙﹐多年來碰面不算多﹐不過每次都頗歡愉﹐因為聊得來。
隨着張先生的聲譽日隆﹐大眾很難避免知道他或好或壞的消息﹐不論是與舊時經理人的官司﹐與同期出道的競爭者的磨擦﹐甚至後期為樂壇霸主地位而產生的風雨﹐夾雜在數十張白金唱片﹐許多套賣座電影及萬千迷哥迷姐的擁戴中﹐香港的超級巨星的名單中﹐張先生穩坐其位。
驀的有一天﹐這張漂亮的面孔說出了令他的擁躉傷心的話﹐他不要再唱了﹐他要離別樂壇退休去也﹐才三十三歲﹐這麼早﹖
言出必行﹐他真的在連串世界巡迴及紅磡演唱會後“封咪”謝眾﹐為時九零年初。半年後的六月﹐他演出王家衛導演的《阿飛正傳》﹐又惹來陣陣風雨﹐給人說他出爾反爾﹐並非真的退﹐六月二十一日晚﹐在他家﹐在半島的食肆中﹐我們來了一段很長的對話。
七時許到達他那在淺水灣的家﹐電梯門甫開已見他在大門迎接﹐那種友善熱誠跟早一天通電話約他時一樣﹐放眼一看是個頗時髦的家﹐忙要他帶路領航﹐花了數分鐘﹐看到的是一所分四層的房子﹐大約三千方呎吧﹐很趨時的意大利傢俬，露臺供應了海灣的全景﹐床頭放着小時與姐姐的合照﹐旁邊有一具舞台藝員朋友們的舞台雕塑﹐井井有條的衣帽間好比小型精品店﹐還有一角小小的書房﹐縱觀下再沒有發現張先生自己的任何一張照片。
在客廳留連了十分鐘就啟程往半島吃晚飯了﹐坐上了JAGUAR也開始了話題﹐我說不知怎地都一直覺得他是個很理智的藝人﹐雖身處於五光十色複雜異常的娛樂圈﹐對自己的未來卻有着很腳踏實地的取向﹐張先生同意﹐他說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的確是很理智地從事。
“是什麼原因你決定要退出樂壇﹖”
“香港人狹窄的思想﹐你知道嗎﹖香港人喜歡一位藝人不止于喜歡他或她的藝術造詣﹐還要包括私生活﹐家庭倫常道德的各種因素﹐在歐洲﹑美洲﹐同樣是結他手﹐我管你吸毒與否﹐只要你真的出色﹐一樣有支持者﹐簡單得多﹐在這兒﹐不成。還有﹐我唱情歌唱了十三年﹐還有什麼可以做﹐THERE MUST BE SOMETHING ELSE FOR THE REST OF MY LIFE﹗
“SHOW BIZ 太POLITICAL了﹐唱片公司﹐電台DJ﹐觀眾聽眾﹐電視台﹐新聞界﹐各方關係錯綜複雜﹐呆得久了﹐發覺自己開始虛偽﹐說話也圓滑了﹐不喜歡﹐所以決定退出。”
“其實五年前已經開始準備退休了﹐三年前告訴了陳淑芬﹐自問山口百惠對我的影響很大。”
“這人生三十三歲半前是面對觀眾﹐之後是面對自己的了。”
“那對於演出《阿飛正傳》所引起的食言風波又是甚麼的一回事﹖”
“《阿飛正傳》是老早簽下的合約﹐劇本弄了很久﹐我旅行休息回來才開第一天的工就傳言迭起,真無辜﹐其實我真的不需要再解釋﹐誇下的海口一定要實行﹐除《阿飛正傳》之外我還和鄧光榮簽了一部未開拍﹐這些都是以前的承諾﹐進度上配合未完善故此有機會讓人誤會﹐況且我是說退出歌壇而矣﹐我真的不需要再解釋了﹐不必要。”
今天的他可以說不需要再解釋﹐當年的小伙子卻欲解無門﹐入了麗的電視﹐拍了一段日子的電視劇及歌舞演出之後以自由身形式在娛樂圈浮沉了一年半﹐張先生形容這年半為低潮﹐自己一個人在羅便臣道租住一間房﹐為了生計迫自己去唱那些極不願意去唱的酒廊﹐與經理人發生糾紛﹐弄至賣車來打官司﹐總之是不如意﹐不過張先生腦海中記住了黃錫照頒獎時送給他的一句話﹕“I`M GOING TO MAKE YOU A STAR。”這個STAR字在他腦海裡佔的地位至為重要﹐可能是這個字﹐令他在逆境咬緊牙根繼續捱。
半島的日本魚生開始奉上了。
低潮繼續﹐直至入了華星﹐一首《風繼續吹》使人對他重留印象﹐我記得當年我在RAYMOND SUEN的影樓拍照時看到了“風繼續吹”大碟封套的打稿﹐ART DIRECTION很有特色﹐是張叔平的功力﹐多年後的今天LESLIE告訴我他是在拍《烈火青春》時認識張叔平﹐請他幫忙設計封套﹐因為LESLIE知道自己不是新人﹐一定要增加SELLING POINT﹐看﹐張先生是曉得如何加強自己成功的機會的。
雖然“風繼續吹”沒有一下子把LESLIE送到騰皇閣﹐歌紅了總比連紅也沒有紅的好﹐人呢也漸入佳境﹐一切直至“MONICA”一曲的出現而改觀﹐張先生的“THANKS﹗THANKS﹗THANKS﹗THANKS﹗MONICA﹗”隨着他在半空中揮舞的雙手懾住了成千上萬的歌迷﹐張國榮這風眼捲起了樂壇的八號風球﹗
問他何時及為什麼會跟陳淑芬姑娘扯上經理人的關係﹐原來也與“MONICA”有關﹐早在華星初期﹐陳姑娘職責所在對LESLIE照顧有加﹐到了“MONICA”時期LESLIE覺得有此需要﹐要有人來代理MONEY MATTERS —— 一樣他覺得自己處理得很糊塗的物體﹐所以與陳姑娘協議﹐他說多年來陳姑娘給予他很專業及很有保護性的合作。看﹐又一事例顯示出張先生的理智﹐他知道自己的長短處﹐長者繼續發揮﹐短者找其他人之長來補足。
“有沒有覺得自己幸運﹖”
“我只覺得自己的運氣不過不失﹐因為一直有人鬧﹐無論紅亦或未紅都一直有困難﹐不是一帆風順的。不過我知道自己的天份在哪裡﹐在玫瑰崗念小學時已經很活躍于表演﹐例如音樂節﹐PROSE READING﹐VARIETY SHOW等一定有我的份兒﹐唱歌當然是很自然的興趣﹐至於演戲﹐是在入了行後才發覺自己懂得做戲。我是想當一個多方面的藝人﹐單是唱歌不能滿足我。”
“你的舞跳得也蠻瀟灑。”
“哈哈哈﹐跳舞我很喜歡﹐但自知天份有限﹐只有避重就輕掩眼法而已﹗”笑着又一塊魚生滑入喉嚨。
記得有一年我替LESLIE化裝上臺表演﹐化完後我不禁讚嘆這小子生得真俊俏﹐眉目清秀帶貴氣﹐很悅目。天生的好臉孔﹐歌舞演技均出色的人﹐甘于雌伏于香港這彈丸之地嗎﹖在綠茶冷面的陪伴下﹐我問LESLIE有否進入日本市場的念頭。
“早在東京音樂節演出後已經有人要為我出碟﹐但我推掉了﹐I JUST DON`T WANT TO START ALL OVER AGAIN。上那些無無謂謂的雜錦電視節目﹐等都等死人﹐還要重頭適應新人新環境﹐我不要﹐在香港不是好好的嗎﹐日本﹐我沒有要。”
反之有些東西是他想要卻沒有要着 —— 家庭溫暖。
“我來自一個破碎了的家庭﹐父親癱瘓了﹐我與母親無法溝通﹐與姐姐們感情還好﹐十三歲就自己去了英國住了﹐沒有嘗透天倫之樂是我一生的遺憾。假若將來有小孩子﹐一定會很疼﹐一定會從旁推動小孩子的潛質及興趣﹐我一定會。”
從小孩我們又談到了RELATIONSHIP。
“以前我的佔有欲很強﹐現在懂得COMPROMISE﹐要愛一個人必須認同他/她是個個體﹐有着他/她應有的自由及感受﹐以前我的態度是EITHER YOU DO IT MY WAY OR YOU DISAPPEARED﹐現在不同了。”
“RELATIONSHIP是個GIVE AND TAKE 的游戲﹐你覺得自己是個GIVER 還是個TAKER呢﹖”
“85% GIVER。”
從RELATIONGSHIP我們又談到六四。
“六四后一連串的演藝活動你都沒露面，何解？”
“當晚我看著電視在哭，SO WHAT CAN WE DO？今年六四我雖然沒有去遊行或燭光晚會，但也有穿白衣以示敬意，每人的表達方式不一樣，不過我不大明白一般二三十歲的香港人，一直以來都是對政治沒有感覺的，為什麽這次的反應如此激烈？”
“可能事情實在太駭人，連潛在的一些意識也給驚醒了。”
“可能是吧﹐不過我憎恨政治﹐憎恨政客。”
談了許多過去﹐張先生的未來又將會如何﹖
“一月完成了演唱會後我大休息了半年﹐去了旅行﹐回來間中與朋友打打牌﹐很自在﹐直至為了《阿飛正傳》要開工而游泳減肥﹐我從來未試過為一套戲下這麼多功夫﹐一來因為我喜歡王家衛﹐二來拍完他和鄧光榮的戲我就會離開香港﹐所以一定要做得好﹗
本來在宣佈退休時我是準備去L.A.念電影﹐然後回來導演的﹐可是TINA﹐你知道嗎﹐休息了六個月﹐我的念頭改變了﹐我這一走就不會回來香港長住的了。”
“什麼﹖”
“真的﹐我去UCLA念電影﹐我是想享受一下那種經驗﹐吸收多些知識﹐我不會回來拍戲﹐根本不會回來長住﹐而這一次跟你及《號外》談話﹐也是我最後一次接受訪問了。”
“那你念完書想干啥﹖”
“唸書是覺得自己膚淺﹐要吸收﹐要增加深度﹐念完了或許會做些與美術或者設計有關的事﹐例如傢俬設計﹐多學一些有關畫的知識﹐古典音樂等等﹐以前因工作關係常聽日本流行音樂﹐現在開始接觸古典音樂﹐喜歡莫扎特﹐因為很羅曼蒂克﹐雖不懂但喜歡聽﹐柴可夫斯基太憤怒了。”
“住呢﹖”
“在溫哥華﹑倫敦及香港都有房子﹐在想要不要在多倫多買一間﹐我不懂得投資地產﹐只信CASH AT HAND﹐買房子只求方便舒適。”
談着談着﹐直談到綠茶雪糕上場院的時候﹐我問及LESLIE喜歡的QUALITY MEN是誰﹐他說﹕
FOR SINGING & LYRICS WRITING -----BILLY JOEL
GOOD LOOKS(靚樣)-----ALAIN DELON
ACTING-----ROBERT DE NIRO
DIRECTING-----GEORGE LUCAS
FAME----JAMES DEAN
ART----BOREK SIPEK
QUALITY WOMEN呢﹖
FOR SINGING-----BARBARA STREISAND
GOOD LOOKS（靚樣）-----尤敏 &VIVIAN LEIGH
ACTING-----JULIE CHRISTIE
DIRECTING-----YET TO BE FOUND
ART-----EILEEN GREY
其他喜歡的東西﹕
FURNITURE-----ITALIAN CONTEMPORARY
CLOTHINGS-----ROMEO GIGLI﹑KRIZIA 的恤衫﹑GIRBAUD的怪牛仔褲﹑VERSACE的鞋﹑ARMANI的FABRIC及CUTTING MUGLER SUIT（ONLY FOR SHOW）﹑早兩個夏天的ANGELO TARLAZZI﹑MISSONI SUMMER KN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