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溫泉的愉快時光

樂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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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下脊肌受傷後有一陣子不能把手打直,手只能伸展到尷尬的角度,像是疏於上油的機器人。負責替我治療的老師說每天泡個熱水澡有助恢復,正好我最喜歡像個河馬一樣泡在水裡,只是河馬喜歡涼水散熱,我則愛窩在舒服的熱水裡放空。

租屋附近的健身房恰好底下有熱水池,於是我更有藉口慵懶地泡水。運動完後簡單沖個水,換上泳褲,先將沉重如鏽的雙腿浸到水池,比目魚肌首先舒張,驅走佔山為王的乳酸。

腿部疏通後一陣酥麻湧上百會穴,挺直而緊繃的腰桿像是過完熱水的麵條,佝著身體帶一抹詭異的微笑。確認好水溫,掬水灑到身上慢慢適應,彷彿掌控火候的大廚,抓準時機下鍋。

時機並無標準,而是一種心裡的節奏,有時具現化成拍子,有時是電光火石的靈感,在突然的靈感中決定下水的剎那,身體一鼓作氣浸到肩膀,渾身毛孔噴張,不過彈指似已經歷乳酸城寨的激烈攻防戰。仰頭,熱氣蒸騰,舒爽。

無論天冷天熱,腦內啡大量分泌,帶來這幸福的感覺,完成比目魚肌到僧帽肌的大串聯。健身房附設的SPA池並不大,但只要挑好時間,通常都能獨享一池歡愉,可惜熱水池是在密閉的地下室,固然寧靜卻總有壓抑之感。

若遇上一群嘰嘰喳喳的大學生,我的修為遠遠不到雖在人間如處方外的境界,就算閉眼冥思也能想像他們年輕熱情的神情。常在影劇或書中看見浴場作為公共社交空間,人們談笑風生的情景,偶爾也有一些中年大叔和婦女聚在池畔家長裡短,我在一旁聽著也覺得頗有趣味。

既然喜愛把自己扔到熱水裡,自然不回錯過溫泉。每年一變冷,往山上訪溫泉吃土窯雞已是固定行程,彷彿儀式般讓累積一年的煩憂化作蒸氣散去。想起多年前的聖誕夜,開了大半天路來到溫泉區,那天正好冷氣團壓境,山腰北風颼颼,入夜更聽得山林顫抖的聲音。

室內恆溫舒適,一跨出房門似乎跨入寒帶,一股寒意逼得直打哆嗦,走到室外溫泉的路上,必須撐住咀嚼肌免得牙齒上下排輪流敲打咬到舌尖。冷風反倒讓我對熱氣騰騰的溫泉充滿遐想,每一個步伐都像是為了得到極致體驗而做的苦修,朦朧的近視眼能隱約看見溫泉四十度,氣溫已低於五度,沒有比此刻更想投入溫泉懷抱。

風穿過毫無防備的上身,如在原野裡冥思求道的苦行僧。已能感受迎面擴來的溫暖,此景像極了要被丟下熱鍋的冷藏肉品,難以忘懷那冷熱交替的美好體驗。仰頭可見星光,風在山林巡迴一遍,捎著大自然的氣息將人吞沒。熱霧模糊了視覺,彷彿蒼穹高掛複數銀河,靈魂也被熱氣帶了出去,在冷峭空氣裡呼吸自由。

有時便想若在高緯地區天寒之季,空氣凌遲削骨,甚而雪似春花,投入滾燙泉水的霎那是否會獲得從未體會的快感。

心心念念,心醉神往,忖著不久後便能達成所願。

露天有露天的好,隔牆的也別有風味。去年至岐阜旅行,正逢春雨綿綿,街景闌珊,悠晃一圈來到一座歷史悠久的溫泉旅館休息。天氣不算冷,落地窗外小雨如絲飛敲河面,整個人也看得軟呼呼,賞那四月杏花雨,要是再酌一杯小酒便是絕佳。

窗外春雨潺潺,窗內泡得酥酥軟軟,骨子似要化開,多想直接挨著窗邊小憩。

都說溫泉養顏美容,滋潤肌膚,除此還有強身減壓的功效,根據熱泉裡的微量礦物質成分又各有不同效用。但我更著重於減壓,不論北投硫磺泉、金山單純泉、關子嶺泥漿泉、知本碳酸氫鈉泉等等,皆曾經幫一具頹唐的身軀灌注力量。

相較之下,我更偏愛日本的溫泉,先聲明一點,這樣的偏好絕非崇日,而是在日本泡溫泉不必拘束。台灣的戶外池大多混浴,必須身穿泳褲泳帽,如同一個緊箍咒扼住擁抱解放身體的最後一步距離。

日本乾脆男女各有其所,光溜溜大剌剌,誰也不用顧慮誰,沒有多餘衣物阻擾身體與溫泉交融,能以出生時最自然柔軟的姿態與之相擁。浸泡時的放鬆,以及起身沐浴後坐在一處呆滯,任意識漂泊,暫且忘卻我是誰。

說來一直來也都在那一池熱泉中尋找某種解脫,身體泡入時塵囂裡一色一樣都被洗淨過,再一一塞回疏懶的身體。雖獲得短暫清明,但紅塵五蘊依舊,六根未淨,永遠春風吹又生。但想想也罷,殺賊又豈是三兩日可成,想的急了,反而走火入魔更擾自身。

何況浸在熱水裡就該舒坦身心,靜靜靠在邊上,等待它用熟巧的手法應付這身緊繃肌肉。其餘的便不多再想。

後記

後來終於發現其實台灣有可以泡裸湯的大眾池,恕我此前少不經事,孤陋寡聞。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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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馬在文字中感受生活意義的文字創作者,最喜歡在居酒屋、熱炒店跟朋友喝酒卡唬爛。得過幾個獎,出版與發表長篇小說十餘本,短篇小說及散文、新詩兩百餘篇散見各報章雜誌。很常懷疑自己是否還有能力繼續寫下去,但我寫故我在,我在故我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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