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巴黎
如果说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那么这一千个人的心中都只有一个巴黎。 巴黎流光溢彩,巴黎纸醉金迷,人们总是把她描绘成一个一身黑裙涂着红唇抽着淡烟,道不出年纪但是绝对不能称作为女孩的女子,尽管在那里成就近代绘画、文学、哲学等领域新格局的有好几位大老爷们。同时巴黎作为法国的革命重地免不了血雨腥风,但是我个人却很少能在她的土地上想象出枪林弹雨和刀光剑影。有了这么一个公认的榜样,但凡一个城市显露其喧嚣繁华的一面,那就多少能跟巴黎沾上边。巴库、布达佩斯、布加勒斯特、圣彼得堡等城市都被称为“小巴黎”;而根据百度百科的说法,咱们的哈尔滨、大连、上海等城市也被冠以“东方巴黎”的美名。仿佛那些城市的歌舞升平是一场世界级的擂台,比一比谁可以摆出一个堪比“巴黎”的剪影。
不过的确,巴黎确实是美得令我叹为观止。即便已经在心中把预期调到最高,第一次见到其真面目依旧被她的芳华绝代所征服。第二次再见其芳容则是被她的每一处芳华绝代所再次征服。感觉她是一个连咯吱窝都装点到位的人。除了那一座座瑰丽华美的宫殿和精心装点的街道,还有突然出现的旋转木马,成片的画廊和转角挂在墙上的花束。头一回同行的是两个儿时的发小,她们是在我几乎刚落地德国时就定了半年后飞来的机票。本来想在她们面前表现出一种作为已经“定居欧洲”半年的“地头蛇般的见多识广”,但是当被如此妖艳张扬的美给包围的时候,我觉得做人还是要谦虚一点。我们走街串巷,在“攻略制定者”的带领下明信片上的照片与现实慢慢重合,打卡景点,享受美食。撮一顿好的,配两顿便宜的,在有限的时间和经济条件下尽可能榨出更多的快乐。记得在凡尔赛宫门口排了很久的队,烈日当头,没戴隐形眼镜的我把墨镜搁在近视眼镜上。可即便如此,云朵后四射的光线依然刺眼,而光线下华丽的难以直视的宫殿正门成了我之后七年对巴黎最深刻的记忆。
第二次去主要是逛逛美术馆和见几个碰巧也在那里的朋友。一个常年旅居中国的德国设计师朋友得知我又要计划去巴黎转转,兴奋不已。摁头安利各种美术馆博物馆的劲头不亚于我聊起喜欢的明星。她年轻时在那儿待过两年。叛逆气盛的年纪加上需要天马行空想象力的职业和与生俱来的闯劲儿随同巴黎这座城市特有的气质带给了她一段名叫“在巴黎”的岁月,每每提起,仿佛都是在向别人展示自己珍藏在地窖里不愿开瓶的酒。她说巴黎是一个梦,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在那里买房定居。
一个要见的朋友是七年前米兰看世博会结交的。她一直说着想来德国看看,但是都因为工作或学业给耽误了。无意间从她发的社交媒体照片上得知她近两年在巴黎工作便立刻跟她联系上了。我们约在奥赛博物馆前的广场,见面时已是六点多,但离六月的黑夜还有好几个钟头。她一身白T恤牛仔裤向我走来,简单寒暄以后她问:“怎么样,巴黎还可以不?” 我立刻借用那位设计师朋友的话回答道:“当然,巴黎就是一个梦啊,我还在梦里呢!”我本以为她会用那一千个人心里都会用来形容巴黎的那几个词附和一番,可没想到她说:“那是因为你是来旅游的!”她的耿直让我有些措手不及,道:“也是,不过为啥这么说?”她便聊起她两年前来巴黎工作的决定。她老家意大利,即便是欧洲人但是同样一句法语不会。跟当地人交流起来虽不能说鸡同鸭讲,但几次三番的磕磕碰碰逐渐令人心生厌烦。清晨起一大早去上法语课,下课后去上班,上司是一个即便中招了新冠也不让她在家休息的毫无共情能力的工作狂,晚上参加一直作为兴趣的舞蹈俱乐部的例行排练,回到家后写法语作业以及准备第二天的工作。我说:“怪不得你这么难约。” 她打趣道:“可不是嘛,今天刚好没有舞蹈课,所以才跟你见面。” 我揶揄道:“我这个七年未见的人排在你的舞蹈课之后也是应该的。” 她又笑着继续道,仿佛是收回刚刚的话:“巴黎这物价,累死累活的一个月,然后去除房租和生活费,工资就没了。美其名曰说我生活在巴黎,然而,只是活在巴黎而已。”这让我想到我民宿的房东,应当算是一个自由职业者吧。其住所是一套典型的巴黎市区两房一厅的公寓。穿过临街的拱门,进到一个有几棵小树和简易浮雕装点的庭院,左手边的玻璃格子门后就是厨房和客厅。沿着客厅一角的楼梯上到二楼便是主卧,卫浴分离的盥洗室和我暂住的客房。虽说两室一厅,但是房间都小得很,只能给块头不大的客人提供刚刚好的生活空间。就在我入住的近一周她找到一个为期三个月的活,为了这个活她也是忙前忙后,连我这个房客也感觉到了她的紧张。临走最后一天我偶遇她的一个邻居,美国口音,猜想是在北美生活殷实的人上巴黎镀艺术熏陶的金来了。他牵着那只毛色锃亮的狗对我说:“这里可不允许做民宿生意,住房合同上写着呢!” 我明知道这个不是我的问题,但是为了表示我的态度也连连道歉说:“不好意思,我会转告我的房东的。”心想房东肯定心知肚明,但是这顶风作案也不过是为了补贴家用罢了。“你呢,日子过得还成不?”朋友的提问把我拉回了现实,我说:“只要不过骄奢淫逸的生活,应该还凑合吧。”于是,便互相默认同是天涯沦落人计划着该去哪里打发掉这顿晚饭来。
分别时已经挺晚的了,由于我们是在一个相对远的地方吃的晚饭,所以回去的路上有着一段不属于巴黎的安静。那一刻的平凡让我想起第一次去到巴黎的第一个夜晚。舟车劳顿后等不及换衣服就兴冲冲去夜游塞纳河。被河两岸扑面而来金灿灿的建筑群饱了眼福,也被盛夏八月突如其来的降温在船上冻得无处遁形, 只想着游览结束后我们的脑壳和鼻子可以全身而退。看来即便是城市里那些潇洒优雅的姿态也来之不易。回到酒店我们洗漱后四仰八叉地摊在床上,酒店外依旧人声鼎沸。我们人手一个手机欣赏着一天下来的美丽的风景和“更美丽的自己”,简单规划第二天的行程,不时扯一下身边发生的事和新鲜出炉的段子,聊着聊着大家便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想这可能是我种不走“探险修行风”的“都市伪文青旅人”最惬意的时光了:大白天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欣赏某座城市陌生的百态,玩累了有一个可以抽身而出的地方并以自己习惯的方式放松解乏。
期间我还跟我的房东聊起说我有个朋友可能明年要来巴黎学设计,她第一反应不是祝贺而是感叹道:“巴黎这房租,这物价,这生活节奏,这么多想要出人头地的艺术生,苦日子在后头呢!”我打趣道:“当然,要来巴黎闯荡,想必已经有相当高的觉悟了吧。”一阵不知是戏谑还是苦笑之后我想:来到巴黎以前,人们总觉得那里应当是一个天堂,来到巴黎以后,方才知道那里也不过是另一个众生奔于生计的人间。只是在这些奔波暗淡的底色之上,点缀着梦想、欲望、野心的浓烈色彩,使得这些忙忙碌碌变得好像亮了一点。那些恢弘的建筑带着当年征服者的野心伫立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街头,金黄色的探照灯下,沉默地宣告世人作为统治者及其帝国昔日的辉煌。同时也默默地注视着当下来自各地的追梦人,有的梦追成了,更多的梦落空了。但是不管有没有到手,这些都是梦,于是巴黎成了更多人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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