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可以承認,你們不是我的家人。
三月底的高雄市,天氣忽冷忽熱,曾在這生活了一年左右的時間,這次來主要是進修,從上一間公司離職後,旅行、過年、蜜月旅行、籌備婚禮、進修,才經過幾個月,也快受不了沒上班的日子了。人可能就是這樣,吃著碗裡的看著碗外,作為社畜忙得你死我活的時候想放假,真正給自己時間休息了之後開始嚷著擔心喪失價值感。
那天離開會議室後,我收到一則訊息,只喊了我的名,遲遲不傳出下一句,我遲疑許久不敢點開,確實我不喜歡收到不明確清楚的訊息,所以通常這樣的情況,不要緊的人我便不回覆,但傳訊的人是早斷了聯繫的姑姑,看著上一次她傳訊給我是一年多前的關心,我並沒有回覆,也沒有讀取,我給予了十分鐘的耐心,希望對方能夠盡快將聯繫目的發送出來,最終我還是問了句「怎麼了」。
「你要回來一趟嗎」,這句話讓我的心突然變得很悶很悶,我猜想得到原因。
幾年前有次旅行經過臺灣最南端的時候,帶著當時還是未婚夫的他,去看了我小時候一小部分的生活痕跡,長大後不曾回去的地方,本是不想認親,但我還是回去了姑婆開的小麵店,靜靜地坐在角落,點了碗榨菜肉絲麵,味道沒變,但我卻變得讓他們經過數次也沒認出。直到快吃完,我才認認真真的看了店內環境,想起母親口中的她們,我上前打了招呼,她們驚訝地說不出話,只是抓著我的雙臂,哭著說「姑娘都長這麼大了,我們真的認不出來了…」,她們是父親的家族中少數真誠對待過媽媽,真誠對待過我和姊姊的人,我請她們一定保重身體、一切安好。她們說奶奶就在隔壁的醫院,身體狀況越來越差,我是不是能去見她一面。
鄉下的小醫院,設備有些陳舊,空氣中充滿著消毒水的味道,儀器的聲音,我走到她們說的那間病室,在護理站我十分遲疑地說出了她的名字,望著護理師手指出的方向,見到一位很老很老,皺紋斑點佈滿那張曬的紅黑的臉,髮絲稀疏蒼白,閉著眼張著嘴的躺著,身上插著管路儀器,我緩緩走到她的身邊,喊了一聲「阿嬤」。在喊了第三聲後她才睜開眼,說了聲「小姐」,或許將我誤認為護理人員了,「阿嬤,是我。」我說了我的乳名,我看見她不能再驚訝的瞳孔,隨即落了淚,握住我的手頻頻詢問「是妳嗎?」
當時父母婚姻尚存時,奶奶對媽媽並不好,可以說是社會標準裡的惡婆婆,父母離異後,在寒暑假我們還是回去過幾次,我想起的除了那棟老宅子,三樓的房間有台舊播放機,我和姊姊喜歡聽莫文蔚的歌,總在窗邊聽著哼著,黃布白花的棉布窗簾溫柔的飄起落下,有時候我們會走路到附近的防坡堤看日落,姊姊說日落的太陽像蛋黃酥裡的鹹鴨蛋一樣,我在堤岸與消波塊上跳來跳去,那時候我們說好要一起練習李聖傑的〈最近〉,青春早熟的女孩總是善感,總是多愁,總是能在一首首歌曲中似懂非懂的惆悵。
那時偶爾叔叔會騎著擋車載我們到漁市,早起的好處是能悠哉地在市場先喝上兩瓶養樂多。有時候的夜晚,我們會圍著家中的唯一一台小烤箱,守著熱呼呼烤成金黃色的吐司片,抹上厚厚的奶油和草莓果醬,大口大口咬下,看著電視裡當時最紅的Channel V娛樂台。有時候我們會和表姊表弟一起在家門口等著麵包車,手中是奶奶給的零錢,表弟總是可以拿到雙倍的零錢,原因是還在長身體,不過那也不影響我們吃麵包的好心情。那時我們還會陪著奶奶在巷子裡择菜,我們為了給奶奶驚喜,和表姊一起練習了一首江蕙的〈家後〉,不過奶奶聽到我不輪轉的台語時,尷尬的笑著和鄰居解釋說「她們外省仔,台語說得不好,媽媽沒有教,都跟她們媽媽在一起,算是外孫了」,因為這樣的情況經常出現,外孫這詞也就烙在心上,那時不懂,現在懂了。
看著眼前的奶奶,突然憶起許多兒時她認為我不懂而脫口說的話,我現在突然都懂了,心裡的滋味很複雜,輕握著皺褶瘦弱的手,最後我也落淚,但更像是道別。
「姑姑,對不起,我不能回去,希望奶奶走得好,妳們保重。」我打開訊息,回覆了姑姑。長大後更加明白如何照顧自己,也鮮少吃高油高糖高加工的食物,只是那幾天我有種很想再嚐嚐草莓奶油吐司的念頭,但在高雄卻找不到能為我特製的早餐店,胃隱隱的悶痛,後來我依舊沒有吃上。
我的父親,是我這輩子都無法原宥的存在。多少次的重新相信,又多少次被狠心拋下。因為他,我不再幻想父親的樣貌,不再幻想有父親的滋味,不再想再去觸碰有關他的一切。
斷親,是我自主決定,斷了那些本就無法選擇的血親,從前沒有勇氣,現在隨著年紀漸長,勇氣是有了一些,但要下定決心,靠的還得是一點盲目與衝動。
被我決定斷親的還有母親這裡的幾位親戚,舅舅和阿姨,幾經破碎的家人情感,最終在一次長輩之間的爭吵,我試圖幫忙,卻被潑了一身髒水,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但那次他要我出去被車撞死,那瞬間,我決定不要他們這些所謂的家人了。
在二十八歲生日的今天,我送給自己的禮物是誠實地直面自己,寫下些文字,不再腐爛在心底,我想和你們都道別,都不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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