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祭|時間門外的永恆歌者
十五年前,他一轉身,關上了塵世的門。
總有些離去的人越走越遠,在時光的塵埃中漸漸模糊了身影。奇怪的是,他卻始終清晰得如同昨日的夢影,彷彿一推門就可以觸碰到似的。
在橫亙於我們與他之間的漫漫長長的十五載中,他非但沒有被時代淡忘,反而被越來越多的人寵愛和銘記。
我一直想不通為何。
我本以為,幾年前的我,在某個閒來無事的下午隨手點開一部老港片後瘋狂墜入這個名叫張國榮的漩渦的過程不過只是偶然。直到我開始嘗試從他散落的各個碎片中還原一個本來的張生,直到我學著從他的歌聲和影像中偶然窺見他想要傳遞的密碼,我才終於意識到,這一切的喜愛和追隨,都不是平白無故地出現在我的生命中的。
現在,我不再稱呼他為偶像了。這樣的關係似乎太過尋常,太過淺薄。
更像是一個舊友。抑或遠方的燈塔,在暗夜裡在迷蒙中發出星星點點的光。
你可能會在忙碌的時候忘記聯繫他。或者在陽光明媚的時候無法明白地分辨出他的光。但是你永遠都不會忘記他。在你需要指引時,燈塔在遙遠的地方閃爍著暖黃色的光亮。
在我平凡而又幸運的生命里,他帶給我的智慧和啓迪,是所有素未謀面的人中,最多的一個。
從他的歌聲里,從他的訪談中,從他的眼底和心底——
他帶領我拓寬對「愛」認知的界限,用行動詮釋何為真正的勇敢。
在二十年前的紅館四面台上,在香港的夜色里,在「性向平等法案」反復被拒的1997年的香港,他在萬余觀眾面前,為他的愛人,唱了一支歌——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
我愛你有幾分
我的情不移 我的愛不變
月亮代表我的心
緊接著,張生唱了這首《追》。
他重新編曲,這一次的版本節奏更快,聽起來更加篤定。字字句句,如同宣誓。
有了你
即使沈睡了也在笑
他教會我愛自己,引領我開啓有關生命的思考。
「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在如今幾乎已經成為了綜藝里的黃金段子,可是究竟有多少人在說出這句話時,擁有他曾經擁有過的勇氣與坦蕩。
畢竟還是在上世紀的香港。九七以後,他因此受到的困擾不算少。在三年後的「熱情演唱會」上,他拜託林夕寫了這一首歌給他。
「要用 I am what I am 開頭。」他這樣說。
林夕是懂得他的。於是最後的成品成為經典,張生也極為喜愛,甚至在同一場演唱會都要唱兩次。
最終流出的視頻版本里,他一襲白衣,佇立在高高的舞台上。
他站在一片黑暗裡,彷彿他是唯一的光。
他唱「最榮幸是,誰都是造物者的光榮」。
他唱「對世界說,什麼是光明和磊落」。
於是我看到他因超前於這個時代而受到的傷害、忍受的痛苦,和依舊勇敢地站起來搏鬥的堅強。我看到他在明刀暗箭中昂首闊步地前行,我看到他用盡全力保護愛人,開闊世人的眼光,為後人鋪路。
他站在這裡,站在一萬人的眼中,卻不為任何人所動。
他的臉上有一種動人的神情。坦蕩又孤獨。
傲然立於天地間,任憑你狂風暴雨。
他指引我重新權衡「自我」和「愛情」間的矛盾與共存。
在步入二字頭的年紀後,我終於不再相信公主和王子的童話,也終於不再把任何人當作自己的依靠。
可我居然驚訝地發現,不再拼盡全力攥在手心裡的愛情,卻彷彿是愛情更好的樣子。
不能說是因張生而改變,可是他和他的歌曲中傳遞出的理念,的確給了我更多的力量去熱愛、接受現在的自己。每一個自己。
旁人若迷倒你,我不會將你收起。
「莫縛住他,多花心思去愛自己吧」 在這個歌單里,我整理了張先生十首「非傳統婚戀觀」的歌。
在千禧年左右的香港,這是一種難得的超前意識的宣揚。
他向我展示真正的美與藝術。
從電影螢幕上一個演員可以擁有的千面,到舞台上歌者對效果的極致追求,他無一不做到最好。
在拍攝《夢到內河》MV的時候,他請來了日本的芭蕾舞者西島千博,兩人的完美契合使得最終作品呈現出了一種極致的、令人屏息的美。
當舞者旋轉在藍色的幻影中,徬彿世界都為他傾倒。
張先生的聲音克制卻深情,似乎在緩緩地敘說一場令人絕望的愛情。
他有千種側面,任何一種都足夠耀眼。
我想我最終漸漸明白,他被越來越多的人寵愛和銘記,是注定的。
我不時也會為失去張生而悲傷,也會沈浸在「再也無法去看一次他的現場」的遺憾里。
可是更多的時候,「愛上張國榮」這件事,帶給我的是思索和尋覓。
我總是在想,時間門外究竟是什麼。
在生命的盡頭,是否真的有一個發著光的梯子在無盡的黑暗中引領我去彼岸。他會不會在那裡笑意盈盈的等著我。我還能否再聽到他唱歌,能否親口對他說「謝謝你曾經存在於這世上,謝謝你在我的一生中帶給我的一切。」
如果是這樣,我想我再也不會懼怕死亡。
我會很認真很用力地過好自己的一生。等再見到他的時候對他講,感謝你讓我成為了更好的我。
感謝你在這漫長的十五載的另一端,用歌聲、用影像、用生命教會我的這一切一切。
有太多聲「多謝」無從說起。
我想我也沒辦法再為他做些什麼,只能在這樣的日子里一次又一次地訴說。
只能承諾在從今以後的餘生中,會用銘記來答謝這歲月的禮物。
十五年後的今日,世人依舊在探討生死。
前些日子無意間在影院看了《尋夢環遊記》,裡面的故事深深戳中了我。在亡靈世界里的音樂家推開門看到一屋子的禮物時,我的腦海中都是張生推開門笑意盈盈地捧著花看著我們的樣子。電影里,墨西哥人相信死亡不是終點,逝去的人只是換了一個地方陪伴我們,而只有在人世間沒有任何一個人記得他以後,逝去的人的靈魂才會最終消散。
有我們,他的靈魂永不會散去。
於2018年4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