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传统与与时俱进的英国王室
（4月24日微信上留言说明）大前天晚看新闻，有关于英国女王伊丽莎白过生日的报道，有些感慨，起念写篇短文。前天草成，昨日因编辑希望今晨推出，以便更好吸引读者注意，故延至今日刊出。也好，正赶上昨日王室新的一位小王子诞生（故文章中的“将诞生“应改为“降生“）也算是送给他的一件贺礼！至于有人问为何如此忙乱还要写此文，我其实本意是：谈people 故事，说关于people的道理！
张伦
这两天英国新闻不断，好多就是与女王伊丽莎白二世与王室有关。前有女王将退位，由查理王子接位的消息；昨天，又是女王92岁生日；几天后，威廉王子的第三个孩子将降生；三星期后，哈里王子将举行大婚，迎娶具有非裔血统的美国演员Meghan Markle，据估计全球将有超过二十亿的观众观看婚礼转播，将有十万游客特意为此赶往英国，伦敦那些pub 将破例被允许延长营业到凌晨。6月，将迎来女王加冕65周年的纪念……全世界喜欢people 故事的人们在这个初夏季节会有很多英国提供的真实节目可看了。
看到这些新闻，也着实也让人生些感慨：这个世界上现存的最古老的王室之一，能够穿越时空，经历种种危机与考验，不断与时俱进，承续传统，赢得国人与世界上许多人们的尊重与爱戴，也是人类现代历史上的一个奇迹。要知道，这世界上，多少旧时王谢堂前燕，早已飞入百姓家；在现代性巨潮的冲击下，尤其是百年前的一战后，很多绵延数个世纪的王朝帝国巨厦般崩塌，断垣残壁处，族群冲突的战火至今依然不绝；而王室成员早也花果飘零，湮没人世，甚至身世凄惨。
可英国王室依旧，那白金汉宫前依然挤满前来观看礼兵的游人；女王照旧深受人们的热爱，在可见的未来，我们看不出任何王室消失的可能。在英国，虽然也一直有激进共和主义者主张取消王室，包括在上次大选中取得意想不到成绩的工党现任主席科尔宾也曾持类似观点。但坦白说，任何想真正要执政的政治人物，最好还是打消此念，以此为政纲大概是不会有当选的可能。英国人对宪政、对传统的坚持是与对王室的爱戴相连的；对人们对民主深化扩展的向往也与王室不断的自我更新相互作用、协调而至洽合。
这里的关键，显然不仅在王室在这个不具成文宪法的宪政国家所具有的重要的象征意义，也是因王室本身对现代基本价值的认可和遵守。从十三世纪的“大宪章”到“光荣革命”后的 « 权利法案» 英国的权力中心也是不断在下移，贵族、都市资产阶级到普通公民，人们的权利得以不断的扩展，是在这过程中，王室的权力得以限制却也同时不断得以再确认，合法性得到不断更新再造。也正是因在这种与社会互动中对权力契约的遵守，对权力的自我约束，对各阶层权利的扩展所持的基本上是开放与接受的态度，王室很好地保持了自己的存在的同时，也给国家提供了一种稳定的制度框架，避免了社会的动荡。
设想，作为十六个王国的主权代表者，今日女王依然具有几个重要的功能与权力：她是军队的统帅，英国教会的领袖，同时还具有与首相定期会面商议国家事务的权限，最重要的，她还有一个人们经常忽略的法令的否决权。如果女王权欲熏心，在某些事务上漫不经心地滥用这权力，英国的政务显然会不得安宁，或许某种另类的废除王室的革命也早就发生了。在不能当皇帝的时代硬要当皇帝，而在位的国王不能很好地适应时代，要用陈旧的方式管理人民，都注定要失败的，
此外，王室的与时俱进也体现在其与社会的关系与文化观念的更新上。当世界上有许多人还在排斥摇滚乐的六十年代，女王已经给“披头士”乐队颁奖授勋。前几年英国奥运，从不接受媒体采访的女王却接受导演的创意，与007 空降开幕式，那其中所展示的英国式的自嘲幽默，显示出一个民主自由国家的现代国王所具有的真正的自信，也与民众拉近了距离。女王从继位就懂得，不能像维多利亚女王时代那样，与社会疏远、退隐，应该保持王室在公众视野中的存在，因此，她要求她1953年的加冕仪式全程直播，让所有国民像一个受邀的嘉宾一样有一种参与感。
1990年代，王室接二连三经受一些列挑战。1992年那个被女王自己称为“可怕糟糕的一年”里，二儿子、女儿先后离婚，女王在德国访问被扔鸡蛋，Windsor古堡火灾，政府宣布王室的税务改革，女王象所有公民一样从此缴税，面对社会对王室的一些不满与批评，她表示：所有的制度都应该接受批评，但希望这些批评能“具有幽默、文雅，充满理解”。年底查尔斯王子与戴安娜的离婚，结束了一个童话般的故事，也成为王室后来二十多年来一些故事的开端。离婚终于随着现代生活的脚步，也成为王室生活的组成部分。而当年，1936年那个也是一个现代英国王室历史上关键性的一年内，英国人曾有过三位国王。元月参与领导一战的乔治五世去世，如果不是伊丽莎白那浪漫、痴情的叔叔爱德华八世执意迎娶那位离过婚的美国女性，当了八个月国王后让位伊丽莎白父亲乔治六世，也就不会有今日的伊丽莎白女王。而那时二次世界大战已经在即。乔治六世也可谓临危受命，在二战中与丘吉尔一起，振奋民心，坚定抵抗，直至赢得胜利，那段故事，在前几年Tom Hooper 的电影The King's Speech，有非常精彩、传神的展示。
1997年戴安娜巴黎车祸去世，因戴安娜参与人道事业在全世界范围内获取的良好形象，以及作为一个离婚的年轻母亲与王室紧张关系，一直赢得人们的某些同情。王室在处理该事件上的迟缓，引发众多批评，造成另一场危机。记得当初在电视机前看法国一家电视台葬礼实况转播，看到女王出现在白金汉宫门口，与千万英国人一起长街送别戴安娜棺椁的场面，法国一位英国问题专家评论道：这场危机，也许从另一个角度能帮助王室再延续一个世纪。
也是在那一刻，人们记住了那弱小、无助、悲戚的11岁的哈里王子的身影。从那时起，伴随他和威廉王子这对失去母爱的兄弟的成长，他们的故事就一直占据英伦三岛甚至是世界媒体的版面。从最让人喜悦、欣慰的，到让人失望、愤怒的，如哈里那几年象一个反叛少年的一些乖张的行至，一直牵动英国人的关注。但这同时，也象一个真实的电视王子真人秀一样，由此拉近了人们与王室的距离。前些年，哈里从军，坚决要去伊拉克，因风险太大，他很可能成为恐怖分子攻击、绑架的对象而被国防部坚拒，最后据说还是女王帮助做通工作，让其有些偏疼孙子终于上了战场，去了阿富汗，驾驶战斗直升机。一次，一位电视记者正在基地采访，警报拉响，哈里转头看见同袍向飞机奔去，也拉上驾驶服，追跑而去……这些是典型的欧洲贵族的传统。一个总要在享受上高人一等，占尽权力的便宜，临危却贪生怕死者，不能与平民生死与共的精英，是绝无法真正赢得民众的信赖与支持的。
如果说现代性与传统一直有些内在的紧张，而英国人，英国的王室以其智慧尽可能地消解了这两者间的紧张，并将其相互转化为资源。传统之鲜活很好地体现在王室今天的地位与表现上；而现代生活的动能，又不断给传统提供了新的资源。当然，英国的故事，英国王室的故事也是有其些特殊的历史和地缘因素的。但如果我们仔细去倾听，在这些故事里有些值得人们品味的隽久的东西：越是勇于开放、宽容、最先迈向现代，越是能更好地保存传统，赢得未来。一年后将真正进入脱欧的英国，因脱欧公投和全球化的拉扯而有些撕裂、分化的社会，会怎样面对新的历史呢？
这几天英国的另一重要新闻就是53个国家首脑参加的英联邦峰会召开，这个有着23亿人口的松散的联盟似乎也并没有全然失去其效力，证据就是已经脱离的津巴布韦等申请重新加入。脱欧公投时主张脱欧一派的一个论据就是英国可以利用英联邦市场，这个论据是否成立，需要今后的历史给以证明。而如何处理与其中的新兴大国印度的关系，回应其要领导英联邦领导的企图，这都将是再次考验英国人政治智慧的大题目。英国人曾明智地将世界的领导权主动地让位给美国，而今后会否再让出英联邦主导权？
女王出席了开幕式，从四十年代她随父母出访非洲开始在世界舞台上亮相起，大概这次，也将是她漫长的国际事务生涯最后一次国际性出场，岁月流逝，她从一个豆莞年华的少女，成为子孙满堂地祖母，世界上最资深的领袖，对她来讲，即使是最后一次，也是光彩、无缺憾的。历史已经掀过一页，剩下的英国王室的未来历史，该由她的子孙们来续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