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度
去年意外被疫情滯留在台灣,班機一延再延,拖到五月初也不見好轉跡象。母親節到了,就和父母一起來看祖母。
祖母習慣坐在門口的籐椅上望著門外,招呼路過的人進來喝茶聊天。沉靜的祖母和廊下吱喳的燕雀形成對比。我走近門口,祖母起身開門,認出是我,笑著坐下,用我們才懂的語言叨絮起來。內容總是些不停重複的往事,我在言談中記著。
母親節後不到十天,祖母就膽囊發炎進了醫院,又過了不到十天就死了。我回來的時候,她躺在殯葬業者臨時搭在客廳的小床上。
我要走進客廳的時候被擋下,遲到的子孫應該哭著爬進來。爬進來容易,哭做不到,我是沒血沒眼淚的不肖子孫。眾人不跟我計較,母親拿根竹子過來輕輕抽了我的背,算是懲罰過了。我双手接過,是祖母用來抓背的。爬在地上抬頭,祖母仰躺的臉正與我相對,不到20公分,感覺卻很陌生。躺在那裏的,不像啊?是腫了些?還是癟了些?我不太確定,但大家都說那是。
後來燕子來過又走了,金龜子、獨角仙和天牛也來過又走了,我離開了又回來。日子日復一日的重複,內容就像廚下三餐,怎麼翻就是那幾道菜。
依吾鄉舊俗,家有新喪者,一年內逢初一、十五都要拜飯。母親年事已高,祖母和母親一向不對盤,祭神如神在,雖是舊俗,但女人何苦為難女人。我提議,我還在台灣的時候就由我來操辦。
我來吧!十六個孫子裡,也只有我能跟祖母用家鄉話溝通。雖然她能說三種語言,和哪個孫都能順利變換聲道,但找不到的大概是頻率吧,反正是說不上話。
那我們就用家鄉話說說秘密吧。雖是常搞錯助詞,送氣不送氣也經常混淆不清。但我多少能聽能講,你要嫌也沒得揀了。湊合吧!這孫子。
在久旱不雨的2021年,經歷了嚴寒又將迎來酷暑的時節,母親節又過去了。今天是最後一個拜飯日,每每什麼事情要結束的時候,總是令人無語。我不要祖母保佑,只希望她一切都好好的。
儀式既畢,坐在門口,這是祖母最後一段時日看待世界的角度。她熟識的燕子來了,照樣迴飛竄跳吱喳嘮叨,但我一句也聽不懂。他們眼看這人再怎麼說也是不會明白的了,兩翅一攤,無聊地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