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樹洞的回信(6)：致W（關於愛情 之三）（最後一封信）

致潔西

謝謝妳在這樣的時刻選擇擁抱大家，擁抱我。這次想告訴妳的故事，其實我一直都無法真正跨過，也無法跟他人訴說，雖然要求的可能太多負擔也許太沉重，但仍然想任性的告訴潔西，希望能讓我稍稍有個方向和那些難受混沌的日子和平共存。


我的男朋友前幾年精神崩潰，那四五個月發生了很多事，很難熬，當時的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敢告訴家人，隱約感受到不對勁，硬著頭皮以為自己的陪伴會讓他的狀況好轉，但一切果真沒有那麼簡單。

他幼時受過家暴，後來由姑姑撫養，在姑姑撫養之前有許多可怕的經歷，而後他時常搬家，所以總無法和他人建立深刻的關係。

那年他唯一一個終於遇到的，以為會長長久久的好友，總之大吵了一架，他因此崩潰。
那時我們剛決定同居，我原本以為兩人一起負擔兩萬的房租有自己的空間，很划算也還算負擔的起，結果那時他總有奇怪的「我以為…」而沒有去面試工作，最多的我以為，是他以為我不想要他工作，我從沒這樣表達過，而且我一個大學生打兩份工還要顧及學業，當然希望他可以快點工作一起負擔。（後來查了很多資料，感覺像思覺失調症）他情緒起伏不定，會突然暴怒把筆電硬生生砸爛，把房間隔間的門用拳頭打破一個大洞，他會突然沒事玩著刀子，有時甚至會割自己幾下。


他會在採買時買嬰兒牛乳之類很離奇的物品，然後在回家路上像流氓耍狠似的把買來的東西擠壓倒在馬路上，他會拿著聖經很激動的跟我說裡面說了什麼，他會在那時寒流來襲的凌晨，拿著好幾罐冰水站在陽台將水從頭上淋下來，全身瘋狂的顫抖。

他多疑，跟著我到學校上課打工，校外打工他也堅持跟著，他把手機扔了，會大半夜的突然說要出門散步，回來就瘋狂求歡。也會突然很難過的哭著跟我說抱歉。

有一次他打了我一巴掌，我在打工前得躲到廁所開著水龍頭不停用冰水冰敷臉頰，有一次他拿著刀子放在我耳邊，問我我還想活嗎。

那期間他獨自去了香港一趟，結果情緒失控在那邊縱火被逮捕，當時我不知道怎麼了，只得來來回回香港三四趟，台灣香港警局跑透透電話國內國際也都打了不下百通，還有法院跟監獄、醫院、駐外領事館。

他那時被安排進精神科，後來總歸是平安歸來。


我知道這些事情，不是他自願經歷，只是大腦生病了而我們也剛好遇上了。但後來每每想起那段日夜煎熬不安壓抑恐懼的日子，我心裡有時還是無法平衡，畢竟我以前總說自己強硬直接，誰敢負我我絕對馬上頭也不回的離開，是那樣的個性，結果實際遇上也就剩下那些假裝的強悍決絕。

決定留下，但總會有時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時委屈的自己和當時僅管無意但仍舊造成彼此傷害的他。


還有交往初始時的出軌。那時候剛交往兩個月就分隔兩地，他說因為那時他很不相信我，不相信有長久的關係，總之他指交了在夜店的女生，跟某個女生接吻。

去年一月開始他（尤其酒醉時）用交友軟體聊天，雖然都是些假話幹話加酒後胡言，但對於此我仍然覺得是背叛，而他的說法是他只是想跟人聊天，他沒有半個朋友（他平常說話對象除了我就是姑姑跟弟弟）

我自己在他精神狀況不佳時曾對打工處的同事有好感，也玩過勁舞團那類和異性聊天玩遊戲，所以也並不是說自己在關係裡從未有過誘惑和他想，只是都謹守界線。

回過頭來，他這樣也其實算謹守界線？還是該算出軌呢？我自己也想不明白。


而他的酒品不算太好，好像幼時積壓的一切和暴力衝動都在喝醉時蠢蠢欲動，他從未對我動粗（除了那時的一巴掌，也不是酒醉情況）但看到就會有股怒氣，也常常因此爭吵，僅管很多時候我已經學著和他的缺點相處。

這麼一大串聽起來會讓人不解到底為什麼不分手呢？他也常常問我這問題。


他關心世界時事和那些不合理不公義，雖然有時候太過激動了我也聽不太明白。他對小動物充滿好奇，路上的鳥、青蛙、昆蟲等等。他在路上總是禮讓他人，有時會當濫好人。他會想和店員打招呼，試圖讓他們今天上班心情美麗點，也說謝謝。他喜歡騎腳踏車、散步，喜歡大自然。他會嘴上生氣說我搶他食物但還是遞給我，嘴上邊碎念。雖然喜歡的劇風格不一，但他會努力的找到彼此都想看的，也會看到什麼好看、覺得我會喜歡，就推薦我，然後他再看一遍。他在外面不張揚，喜歡當個觀察人的透明色。他會分擔家務，細數其實做的還比我多一些。我們會一起看書，靜靜的彼此相對。喜歡他看影片看到好笑的會抖著身體大笑。喜歡他早上不顧我還沒刷牙就說沒關係的親我，甚至我吃大蒜他也會一臉嫌棄但勉強親一下。喜歡他為了我而窩在床上擁抱，他一早起床後就很討厭回到床上，至今未解之謎。


我仍然想跟他一起走下去，但好想找到面對那些讓我不平糾結的過往的方法，也希望可以找到解決他酗酒問題的方法。他試了千百萬回但總是失敗。我曾經跟他說過這些我一直耿耿於懷的事情，他靜靜的聽，他也記得，但他沒有回應，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吧。


竟然一不小心打了這麼多，謝謝潔西看到這裡，希望沒有超過妳的負荷…潔西也要先照顧好自己的心情唷！謝謝妳的樹洞，讓我寄出了這些故事。謝謝妳。


W

致 W

抱歉回信慢了，讓你等了許久。但自從收到你的信後，我便時時想起你寫的，這些那些的片段...。

謝謝你把這樣深而沉的故事交到我手上，我不知道在過去無人訴說的日子裡，你是怎麼度過的，每天每天懷抱著這些回憶、無法割捨的痛和愛...，希望光是能交付這段故事讓誰看見，就已經能給你帶來一些安慰和釋放。

你依然是強悍而美麗的喔。

真正的強悍不僅是能瀟灑放下，試著留在傷和痛中，同時照見自己和對方，在其中尋找希望和愛，或許更加更加不容易，也更加更加強悍。

你身邊有誰能陪伴你或給你出意見的嗎？我想許多人，甚至包含你們自己，都無數次地覺得該放棄了吧。

其實在讀著信的前段時，我是擔心的，擔心你的安危，擔心你讓自己待在危險中。我幾乎能看見當時無助、備受驚嚇又疲憊的你，對眼前的一切感到不知所措、又硬著頭皮想辦法應付和處理的你。

但繼續讀下去，我想啊你是堅強的，你已經有了自己的決定，那些辛苦都是你親身經歷後思考又思考決定擔下來的。

如果你坐在我面前，我會問你：

現在的他是什麼樣子？還會有那些危險行為嗎？有經濟壓力嗎？
醫生給過什麼診斷呢？還有回診嗎？有吃藥嗎？有諮商嗎？
現在的你有家人或朋友陪伴嗎？你和他的一天各自是什麼樣子呢？

童年的創傷會在心上烙下陰影，會影響我們看待世界的方式，會影響大腦的發展，這些不是不能夠修復，但需要求助。不只是他，身為陪伴者的你也是。你的愛很珍貴、很美好，對他來說也是很重要的支持，但如果能夠不只是你們兩個單打獨鬥，能多依賴別人、讓其他資源進來，也許肩上的壓力會輕一些。

當然，或許你們有許多考量，像是經濟、像是擔心他人的眼光、不知道怎麼開口，或是其實根本嘗試過了但沒有用，而我說的也不過像何不食肉糜的無聊建議...。

所以，回到單純朋友/讀信者本身，你說的那些珍貴的片刻、相處的細節，以及放不下曾受傷的自己，我都能懂喔。愛情裡的美好和傷害是獨立的，無法互相掩蓋，在盛開的花叢裡仍能窺見還未癒合的傷口。

當你告訴他你的耿耿於懷，你期待的是什麼呢？背後想說的是什麼呢？

是希望他知道你的付出、緊緊抱著你、告訴你他懂、謝謝你、辛苦你了嗎？

當他沒有回應，你是不是會感到失落，好像說出口的痛都在半空墜落無人承接？或許他也需要明白你到底想得到什麼樣的回應喔，尤其當這些痛苦是他造成的時候，要開口承接或許更困難，但這不是理由。如果互相不能夠說出內心真正的期望和恐懼，溝通就只停在半路而已。

很多的話語和遲疑背後都是愛。

我愛你，所以我才願意付出。
我愛你，所以我面對你的付出感到羞愧。

把外在的包裝拆掉，把赤裸和顫抖的真心放在對方面前，才能真正一起看見、照顧彼此的傷口，才能看見啊原來我們在彼此心裡好重要好重要...。

請你、請你、千萬、不要自己背負太多東西。也千萬、千萬不要責備自己、覺得自己太傻。

我讀著信就明白你是堅強、能處理許多事情、會努力照顧自己的人，同時你又有理性的一面，會回望自己的決定和曾經歷的一切，感到矛盾和衝突。

人在愛裡總是無法理性的。愛本身就不是一件理性的事啊。

界線也是。每個人心裡那把尺都不同，甚至是會變動的，會因為看見、經歷的事而移動那把尺的位置。沒有所謂的「謹守界線」的定義，只有你是不是感到不舒服、你能夠接納的程度到哪裡，這樣而已。

我想抱抱你內心的小女孩，我能看見她哭著說我一直在努力、我好累、我其實也受傷了...。並不因為他有童年的創傷，你就應該要更體諒、更勇敢喔。我們都只是平凡的人，付出了會想被看見、難過了會想被安慰的，很普通的一般人。

你也絕對不需要當那個拯救他的人。（酗酒的問題我還是建議要找專家協助喔，不管是參加團體或看診。）

你的陪伴已經彌足珍貴。

希望你和他都能永遠記得為彼此付出的瑣碎細節、每個微笑、大笑、共度的瞬間，無論未來如何變化，這些細小的回憶都會成為珍貴的燃料，在寒冷的時候溫暖你的心。

請記得優先照顧自己。我知道你很善良、很溫柔、會替人著想，如果你下定決心承擔這份愛，至少要明白你已經做了很多，你絕對值得把自己擺在第一位，不需要感到不好意思。當你疲憊的時候就休息，委屈的時候就直說，不要有太多的忍耐，才不會累積更多的委屈。

抱歉信回得鬆散，因為許多細節未知，只能就信裡看到的、感受到的，試著跟你說說話。或許沒有很具體的建議，也沒辦法給出明確的方向（但我本來就不是會給方向的人喔，所謂方向，是在一次又一次討論、整理後自然會慢慢誕生在你心裡的，或許你早就也已經看見了）。

記得照顧好自己，適時的依賴別人。記得你是個很棒的人，值得幸福，也值得被愛。傷口或許不會真正痊癒，但我們仍能帶著傷看見那些成長和意義，然後更燦爛的盛放。

永遠永遠的祝福你、永遠永遠惦記著你。請一定要幸福。

潔西 2021.0712

我愛你讓我聽 你的疲憊和恐懼
我愛你我想親 你倔強到極限的心
夢想纏著懷疑 未來看不清
就緊緊的擁抱 去傳遞能量和勇氣

哪裡都一起去 一起仰望星星
一起走出森林 一起品嚐回憶
一起誤會妒忌 一起雨過天晴
一起更懂自己 一起找到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