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悲哀的故事:被輕看的〈第二爐香〉
1943年,〈第一爐香〉的成功讓張愛玲在文壇有了一席之地。隨後,同年的8、9月,《紫羅蘭》雜誌第五、六期繼續刊載了她的〈第二爐香〉,後收錄於1944年出版的第一本小說集《傳奇》。可後世讀者在回顧張愛玲的小說時,卻似乎總是很有默契地遺漏了〈第二爐香〉。然而,它實則是個被輕看的出色作品。綜觀張愛玲的小說創作,很少有以外國人為主角而開展情節的,而這也是〈第二爐香〉獨具特色之所在。
在港外國人的故事
羅傑安白登,是一名在華南大學教授十五年化學物理的英國人。他在和愫細蜜秋兒結婚當晚,愫細卻花容失色地逃出家門。原來愫細從小便家教嚴謹,她們一家三姐妹,連報紙都得經過母親檢查才能翻看。自然,愫細從來都不知道「性」是什麼。也因此,她才會在結婚當晚被求愛的羅傑嚇得奪門而出。
和〈第一爐香〉相同,這是一則發生在香港的故事;講的是一群在香港生活的外國人的故事。以張愛玲的說法,它大概不是個穢褻的,而是一個悲哀的故事。至於後續情節,就留待各位自行閱讀了。然在閱讀之前,不妨可以先了解一下〈第二爐香〉裡幾處精巧的安排及其漂亮的細節敘述。
馬卡德耐使華記
小說是以第三人稱的旁觀(全知)視角所寫成的。小說從一位愛爾蘭女孩克荔門婷和「我」的對話裡開啟故事;而那本「我」正在讀的《馬卡德耐使華記》,作為小說的第一句,肯定是有其意義的。
馬卡德耐,以我們較為熟悉的譯名稱為「馬戛爾尼」。1792年(乾隆朝57年)馬戛爾尼(1737-1806)奉英王喬治三世之命出法來華,自此拉開近代中、英兩大帝國相互接觸乃至衝突的序幕。此行目的,英方希望能與中國展開貿易,建立外交關係。然而,最後卻因為覲見禮儀等問題,致使所有請求遭到乾隆皇帝全數拒絕,最終無功而返。
而文化認知、家庭背景所造成的迥異思想與觀念,正巧也是摧毀羅傑與愫細婚姻的關鍵。因此,這場中西文化交流史上的尷尬事件,遂成為張愛玲用來當作羅傑與愫細故事的預言。
張愛玲想顛覆的是
〈第二爐香〉最值得玩味的,絕對是張愛玲倒置了西方凝視東方的霸權視角。小說開始便透過愛爾蘭的克荔門婷與中國的「我」的交談,體現而出。克荔門婷對於談論「性」這件事是這樣想的:「我真的嚇了一跳!你覺得麼?一個人有了這種知識之後,根本不能夠談戀愛。一切美的幻想全毀了!現實是這麼污穢!」
反觀「我」的回應:「多數的中國女孩子們很早就曉得了,也就無所謂神秘。我們的小說書比你們的直爽,我們看到這類書的機會也比你們多些。」確實,若爬梳中國文學史的發展軌跡便能得知,中國人從很早以前就開始有對於性的描繪。尤其是明、清時代,大量的狎邪小說層出不窮,就連名列四大奇書之一的《金瓶梅》都不乏有性的敘述。
然而在〈第二爐香〉裡,張愛玲不僅以東方視角審視這些在香港生活的西方人,諷刺那些仍然相信要「維持白種人在殖民地應有的聲望」的保守思想;更透過故事裡對性恐慌和無知的蜜秋兒一家的書寫,試圖瓦解代表先進、開放的西方形象。原來,重要的不是你是哪國人,而是只要是人都會有狹隘、侷限的時候。
像花瓣與牙齒的火
擅長細節敘述的張愛玲,在〈第二爐香〉裡依舊向讀者展示了她橫溢的書寫才華。尤其是小說最後一段,羅傑正在燒水,張愛玲是這樣寫的:
「水沸了,他把水壺移過一邊,煤氣的火光,像一朵碩大的黑心的藍菊花,細長的花瓣向裡拳曲著。他把火漸漸關小了,花瓣子漸漸的短了,短了,快沒有了,只剩下一圈齊整的小藍牙齒,牙齒也漸漸地隱去了,但是在完全消滅之前,突然向外一撲,伸為一兩寸長的尖利的獠牙,只一剎那,就『拍』的一炸,化為烏有。」
煤氣爐上的火,從一朵擁有細長花瓣向裡拳曲的藍菊花,隨著火逐漸變小,到剩下一圈小藍牙齒;還有在關火以前,通常火焰會同獠牙一般,向外炸開一下。如此細緻的火的顏色與姿態,都能被張愛玲寫得栩栩如生,畫面感十足,令人不禁讚嘆,張愛玲大概是將爐火描摹得最具形象的作家了。
〈第二爐香〉的經典語錄
當然,在〈第二爐香〉中張愛玲同樣也留下了許多名言。文章最後,為大家精選了相當切中人心、看透人情世故的五句經典語錄,一起細品張愛玲的文字魅力吧!
人生往往是如此——不徹底。
可是人總是髒的;沾著人就沾著髒。
也許他會淌下眼淚來,吻她的手,吻她的腳。無論誰,愛到那個地步,總該是可憐的⋯⋯
一個覺得比死還難受的人,對於隨便誰都不負任何的責任。
在那一剎那,他幾乎願望他所娶的是一個較近人情的富有經驗的壞女人,一個不需要「愛的教育」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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