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DAY2:我只是，我永远，拥有我自己

【第二天：關於自由
描寫你感到解放的一刻。你曾經在什麼時刻、當下發生或經歷了什麼，讓你感覺到無比的自由？
比方說，可以自己做抉擇、走出某種框架、不再受制於某些人或事等等。】

有好几次，从北京或者外地回香港，我在香港机场就感觉到一种奇妙的自由：身体的自由，曾经我在这里经验过的自由。

那时我应和朋友们共鸣过：在这里，就是大口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香港成了一个我stuck in的地方。2022年初从北京回来后，我在一间公司工作了三年多，这是个日益没落的地方，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我的朋友们许多都离开香港或者结婚了，我怀念三五知己谈笑风生的幸福。以前我还date过香港男仔，朋友说我并不喜欢那个男生，我只是对香港还有那种了解的欲望和激情。后来下头后，我怀疑她说的是真的。这里越来越多普通话人，越来越少刺激我的公共活动。我去参加过香港本地人的一些围炉交流，去了一次就再也不想去。我遗憾，许多身体在场的经历，都没有我在书里得来的更广阔。可纸上得来也终觉浅啊。

我依然喜欢着这个地方——我还记得它曾滋养我，记得我曾离开它时有多不舍，记得我说过“如果一定要在这个世界上选一个地方定居，那对我来说就是香港。”

但是我开始有很多很多时候想逃离这里。

2024年末，工作上不知道自己要有怎样的职业发展，这种迷茫持续了不少时日了，而我曾经用来转移心力的恋爱也以分手告终。记得有天在湾仔海滨跑步时，我突然涌现出好想去印度、尼泊尔这样的地方的念头啊。

后来我去了巴厘岛。

就在出发前几天，我人生中最重要最珍贵的一个朋友自杀去世了。

在前一天我得知，我上机那天正是他的葬礼。上午十点，北京通州殡仪馆。

我哭着打电话给我妈，我不能决定我要不要去。在去香港机场的巴士上，我甚至想，如果我赶不上我本来的飞机，那刚好我就立即买张机票去北京。

后来我在飞东南亚的飞机上写下了这些：

//明天就是辉哥的火化仪式。

我不知道，最后我没有去，以后会不会后悔。

昨晚倩倩跟我说时，我反覆看香港到北京，北京飞东南亚的票看行程可以怎么调整，心里犹疑不定，倩倩说她也去不了。我跑去问老刘，是在哪里几点，我本来买了去国外的机票，不过我看看。

早上很早醒来，我感觉自己一夜没睡好，精力不支，这时去的心思变弱了些。

后来老刘告诉我，周日在通州殡仪馆，十点半。

我还没有回他。

打电话给妈妈。妈妈说，去那一下有什么必要呢，又不是说你去了可以让他别自杀。人生就是会有生死离别，很多人亲人去世也没法去到，你可以转朋友钱让他帮你买朵花，以表心意。我哭着跟她说，送花对我来说反倒是一点也不重要的仪式，对我来说，去现场有它的意义。

她说，你外公死时，也没见你这么伤心。

我说，那时候我确实没太伤心，那时候很小吧。辉哥对我很重要啊。

而且我想去现场，也是很自私的动机啊。因为我觉得这会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笔。我想见他最后一面，也想看看他的父母、家人和朋友们，想知道他最后到底是如何走的。钱可以再挣，可是这样的场景再也回不来。

妈妈说，你又不是去完回来休息，你之后又要奔波。这确实也是我concern的，近年明显感到精力的限制，我害怕我太过劳累，会给自己造成更大的影响。

然后我想起一件辉哥的事情。我想，他那么聪慧的一个人，在自己的事上，却那么情感用事。那句话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真适合他。我很多时也情感用事，但我跟他不一样——早上我去兑换印尼盾，还去逛了Lululemon，我还能被这个世界的花花绿绿刺激，我想，从此以后，没有了他们，但是我可以好好过我的生活。

而我现在更决定我要自私地活着，这样我才可以在这个世界上好好活着。

但我仍然很难做最后决定。

妈妈说，你那么奔波，去那一下然后呢？只是徒增悲伤。

仪式很快结束，结束之后，我会更空荡荡吗。可人生不就是活一些瞬间吗？一些重要的有意义的瞬间。

中午我要去机场了，在巴士上，我还在想，如果等会我赶不上本来的航班，或者有什么意外状况，刚好我就买张去北京的机票，交给老天来决定吧。

到了机场一切顺利。我发现Batir航空帮我值机的小哥长得不错，人也很好，我行李超重，但他只是叮嘱，等会进去别买东西。

我还在看到Betty姐朋友圈后跟她联系，她刚好在吉隆坡，立即跟我说，她要叫司机来接我晚上去市中心吃饭。

在走去登机口的路上，一个旅游发展局的阿姨叫住我，问我能不能做调查问卷，我跟她甜美微笑，说可以，不过这个问卷是针对什么人呀？她意识到我是香港居民，不是她以为的游客，于是说不用了，但跟我道谢，非常友好。

那一刻，我突然还觉得，身体是多么重要。我就是会为这些肤浅的身体在场的新鲜刺激而感觉不错。我想，我永远都无法感同身受辉哥的痛苦，虽然我从来都很相信，他的痛苦那么真实。

顺利登机了，所以是飞往马来西亚而不是北京。

从家里出发前，Gloria说，玩得开心。我说，我都不是在玩。但也许刚好借这个机会，想想我的人生到底要什么吧。

现在只是觉得，过去这些日子我失去了一些很重要的人和快乐，但我还有我自己。可以真实和令自己尊重地活着。如果幸运被眷顾，也许能活得漂亮。

但仍不知道，没有去火化仪式，我会不会后悔。

先以此为记。

2025.4.12于飞机上//

后来在国外的二十多天里又经历了很多。感受了人类多样性，许多愉悦与新的难过。

就在出发去巴厘岛前，我失去了我人生中两个那么重要的人，但是我发现我还是能够因为新的刺激而感到快乐，我有足够的力量活下去。我发现，我永远地拥有我自己，对世界的爱永远within me。

或许这就是我近期发现的，属于我的某种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