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江湖
是兩年前的功課 改了再發
2020年4月11日,復活節假期,陰天,無風。這不是放風箏的好天氣,但因為疫情封關,復活節假期的大埔海濱公園風箏廣場比往常熱鬧。
風箏在不同水平面上存在著:孩子們一邊拉著風箏一邊跑,風箏拖在地上;家長和年輕情侶把風箏搖搖晃晃放到半空;還有一班老手一臉認真望住天空,他們的風箏已經飛到雲層之中。
風箏場人雖多,但被風箏拉扯的人們,還是能保持1.2米的社交距離,在疫情的陰影下,能摘下口罩深呼吸一口的地方就是寶地。但對於經常來這裡放風箏的行家們來說,這並不理想。如此多人一齊放,即便風箏個飛一邊,都難免會纏在一起,經常需要幾人配合變換走位,才能把糾纏在一起的風箏解開。
不過,他們還是來了,和過去每天一樣。
雖然小天地突然擠滿了人,但全然不影響他們對整個場地的掌控。他們依舊自如,在廣場上走來走去,大聲談天,才是這裡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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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場上的風箏愛好者都大致很容易辨認,50、60多歲,皮膚偏黑,穿著運動衣或登山服。
阿來就是其中一個。
他皮膚黝黑,頭髮半長,沒有戴口罩。發現有人注意他,他主動搭話:「你地係咪想玩,來試下。」他招呼著我們。還從包裏掏出一小盒寫著泰文的酒精搓手液,擠出一大塊塗抹在簡易的風箏柄上,再遞給我們。當被問及怕不怕疫情:「我唔驚,口罩唔一定有用。」一會他又說:「戴口罩當然好過唔戴,但是我唔會戴。我會同你保持距離,我都有搓手液。」
和其他風箏發燒友綁在腰間的高級風箏輪不同,阿來手裡只拿著一個小小的黃色的塑料片,被攥在手裡幾乎看不見,但就是靠這小小塑料片纏繞著風箏線。阿來放風箏時好像不太認真,也不會一直盯著風箏。他一邊隨意地牽著線,一邊和左右的人大聲談天。就像風箏是自己飛上天,他只不過是牽著線「溜一溜」。不過順著線望過去,風箏線消失在半空中,再抬頭看,阿來的三角形風箏和其他行家一起,穿梭在雲端。
阿來說他日日都在風箏廣場,撿別人意外掛在樹枝上的風箏來放著玩,他邊說一邊指向一顆松,上面還掛著幾個「新鮮」的風箏,可能是最近太多新手,不小心掛上去纏在上面的。
他說自己從沒買過風箏,家裏也沒有一隻。他手上的三角形風箏也是撿來的,即使是幾十元的風箏輪把手,他也沒買過。他喜歡看夜晚掛著LED燈的風箏,說那風箏「好靚」,但是要一千蚊一個,他從未放過。
最危險的一次,阿來在雨天被雷擊中,好在他及時鬆手,才沒釀成悲劇。他完全已經知道風險,說自己是做建築的,很多意外都見過,但實在難以抗拒風雨中獨享風箏場的誘惑。
和阿來的「孩子氣、無拘無束」不同,我們還認識了風箏場的另一個活躍成員李生,他說自己的綽號叫「大水牛」,他說:「在風箏場叫這個名字,人人都知道是我。」
李生本來在大埔的海鮮酒家做廚師,只有放假才能來放風箏。因為疫情的緣故,他在2月初失去了工作,突然多出的時間無處消磨,之後就天天都來風箏公園。「唔係我要去邊?」他抱怨。家裏只剩下妻子每月1萬2的收入度日,他說他也不願天天坐在這裡,但剛嘗試找工作,政府就有了因疫情不能4人以上聚集的規定,餐飲業徹底跌入低谷,到現在還沒找到工作。
說到消磨時間時,李生突然提到,本來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在大學讀書,小女兒讀中二。今年年初時,13歲上的小女兒去世了。提到這裡,他紅了眼眶,也不願再說更多,只說覺得在風箏場有事做,也能放鬆一下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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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阿來和李生,這個風箏場上,還有很多「傳奇人物」。
那天我們還見到了人們口中德高望重的劉叔,不怎麼放風箏卻樂衷於教別人放的張生,每天拿著青島啤酒,走路東倒西歪、口齒不清的,大家都想保持距離的醉貓。
採訪時,大家都提到了19年1月底,他們在風箏場舉辦了「香港第一屆風箏節」,儘管沒有媒體報導,來參與的還是那班老友記,但是當天結束,一群人在酒樓辦慶功宴,加上親朋孫姪也坐滿了整場,吃大餐、唱卡拉ok。之後還將影片擺在youtube,觀看量只有100個。不過不知什麼原因,今年的第二屆並沒能按時舉辦。
那條片中看到了風箏廠上很多人的身影,包括李生,他那天很開心,四處招呼朋友,好像沒有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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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掉下來了」,周圍放風箏的幾個男人們突然同時大喊起來。阿來趕緊從我們手裡收回了風箏,他認真起來,快速收放線,讓搖晃的風箏重新回到正軌。
在這方土地上,放風箏才是正經事。
最後
後面那間海鮮酒家開了又關,我時常路過,都想起那個陌生中年男人的眼淚,在想他有沒有找到新的工作,有沒有從喪女之痛中走出,生活有沒有好一些。
我覺得我們當時兩個的採訪配不上他的眼淚,也安慰自己或許他太久沒有哭過。
兩年後再回想感受不同,有時間重新寫一篇好了。